对香梨拿着碗筷巴巴望来的眼神视若未见,姜韶颜将砂锅里的肉一块一块的夹出来放入静慈师太壁柜的瓦罐里。
还不能吃?香梨惊呆了。
“不到吃的时候呢!”姜韶颜说着,将一瓦罐的肉放入锅中,在锅中添了水,隔水蒸了起来。
蒸了约莫一刻左右,才算彻底好了。
便在此时,光明庵的钟声响了起来,到庵里吃暮食的时候了。
如此,时辰刚刚好。姜韶颜对香梨道:“香梨,你去问静远师父要些稻米饭来。”
宝陵城临近江南,日常所食也是稻米饭居多。至少姜韶颜来过光明庵数次了,看到的庵中主食都是稻米饭。
听闻如今庵中食的稻米是城中米商送来的,姜韶颜灵敏的鼻子告诉她庵里的稻米应当是最上等的稻米,粘稠适度,一煮开香的很。
庵中的小尼也知这是好米,奈何庵中人不少,做少了不够吃,做多了,总有人的胃口有好有坏,时有剩余。
米自是扔不得的,只是好好的新鲜稻米饭成了隔夜饭,总觉得可惜。
香梨很快便拎着一小桶米饭回来了,她去时不早不晚,便干脆等庵里的小尼都盛过饭之后问静远将剩余的米饭都要了。
小姐说过一米一面都浪费不得,香梨牢牢谨记着自家小姐所言。
反正肉那么香,这小桶米饭便是小姐、馋师、师太一人一碗,她香梨也能将剩下的几大碗吃下去。香梨觉得此时的自己在吃饭上的战斗力惊人的很,这一小桶米饭根本不在怕的。
挑了只白净雪白的盘子,又拿了碗筷,姜韶颜和香梨便提着那一瓦罐的红烧肉走进了光明庵。
“总算来了!”扯下鼻子里塞的布条,慧觉禅师两眼放光的看着提着瓦罐走近的姜韶颜,猛地一吸,双眼放光:“这味道……真是不枉我等那么久啊!”说罢,不等姜韶颜开口,便主动扬起手里的药方主动道:“姜四小姐,药方改完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待吃完了肉,哦,吃完了饭再问也不迟!”
瞧这着急的样子!静慈师太翻了翻眼皮,拿走了小方桌上二人的茶盏主动为肉腾位置。
待到肉上桌,姜韶颜总算掀开了遮住肉的最后一层瓦罐盖头,一阵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慧觉禅师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脖子伸出去看向瓦罐里头,口中喃喃着:“好香,好香!”
姜韶颜笑了笑,从罐子里取出四块肉来,肉皮朝上,规规整整的放好之后,又浇了一勺红润鲜亮汤汁在上头,最后撒上一把香梨方才险些扔掉的葱花,光面相就足够吊人口水了。
一旁的香梨已经麻利的舀了饭递了过来,四人一人一碗接了饭夹了块浇了汤汁的肉吃了起来。肉肥而不腻,酥软香甜,慧觉禅师一口咬下去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好吃!”慧觉禅师朝姜韶颜竖了竖拇指,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那块肉,一口肉、一口汤汁米饭,不知不觉几口间一碗饭便见了底。
香梨原本还以为一小桶米饭自己要干掉大半,可到最后却发现不管是她还是自家小姐都只吃得一人一碗,剩余的都进了眼前这两位大师的肚子里。
不愧是大师,连吃饭的速度都是大师的水准。香梨感慨着,舔了舔碗沿上的汤汁,悻悻的看着眼前两位吃荤的出家人你一块我一块的分了瓦罐里的肉。中途米饭吃光了,会吃的静慈师太还拜托她走一趟静修的小屋去将那两坛自酿的桃花酒拿来同慧觉禅师碰杯,以酒就肉,你一块我一块,很快便将瓦罐里的肉吃了个精光。
“真是人间至味啊!”酒足饭饱之后,慧觉禅师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肉汁,感慨着,“单凭这一块肉,姜四小姐足可开个姜记肉铺了!”
得!看来这位颇有些名头的“馋师”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小气的,现在还惦记着最早引他惦记的黄记卤牛肉呢!
姜韶颜失笑。
静慈师太不忘日常出言怼他:“四小姐好手艺不假,可东平伯却是不舍得四小姐昼出夜伏的辛苦的。”
食铺的生意食客吃着美味,做吃食的却是辛苦的。
就眼前一瓦罐的肉,四小姐可是足足做了一个下午才做好的。更何况,眼前的姜四小姐虽然和善,却也是正经的伯府小姐,还不至于要去同外头食铺抢生意的地步。
当然,手头多门手艺,总不是一件坏事。
“姜四小姐。”嘴角肉汁擦去之后的慧觉禅师撇去衣袍上还萦绕的红烧肉香,还是很有几分高僧作态的。
“这药方上有几味药怕是有些难得。”他正色道。
第二十八章 身份真假
宝陵城的县衙里气氛有些凝重,腿上还打着石膏以及胳膊脱了臼的姜辉臭着一张脸坐在一张特殊的“加座”上。
宝陵城县令吴有才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给了一旁短棍大汉一个讨好的笑,短棍大汉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面上带着笑吴有才此时心里却是快哭出来了。天知道他吴有才也不知道得罪谁了,如今竟处于这等两难之地。
于他而言,宝陵首富方家世代盘踞宝陵城,每年上贡的税赋便占了宝陵城税赋的大头,自是得罪不起的地方豪绅。另一方的姜家虽然在长安看来只是个破落勋贵,可如今的东平伯姜兆很有几分能力,颇得圣心,放到宝陵城来可是实打实的长安勋贵。
长安勋贵对地方豪绅,不管哪个都不是他这个九品芝麻小官得罪的起的,最好的结果自是两方都不得罪。可眼下,这可怎么办?
正胆颤心惊间,短棍大汉出声了:“那小厮也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跑了吧!”
“怎么可能?”姜辉一双被打了两拳还未好透的乌青眼瞪得浑圆,怒目短棍大汉道,“我姜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平伯姜兆就是我大伯,我用得着跑?”
“那怎么还不来?”短棍大汉冷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一脸鄙夷之色,“早知晓有不少人借着自己生的人模狗样的到处扯谎骗人,谁知晓会不会有人自己生的不四五六的胆子却大的很,同样敢扯谎骗人的?”
这话一出,姜辉立时气急:他姜辉平生最恨旁人拿他相貌说事,还没从前些时日被姜肥猪嘲笑的阴影中走出来,此时这短棍大汉居然敢骂他长的“不四五六”,谁给他的胆子?
“你!”姜辉伸出那只没有脱臼的手对着短棍大汉的方向点了点,咬牙放下狠话,“你叫什么名字,给我等着!”
姜辉日常惯用右手,可如今右手脱臼了,只得伸了左手,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这左手委实欠缺锻炼,这指向有些歪,瞧着都快指到短棍大汉身旁的吴有才身上了。吴有才一阵心惊,连忙往一旁挪了挪,心道:这可同他没关系,莫指他!
短棍大汉丝毫不惧,闻言当即喝道:“好,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汉三是也!等着便等着,胡某难道还怕你一个坐推椅的残废骗子不成?”
这话将本就处于愤怒中的姜辉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好家伙!继不四五六之后他又成了坐推椅的残废骗子!
“好你个胡汉三,今日谩骂之仇我姜辉算是记下了,此仇不报,我便不叫姜辉!”姜辉愤怒的咬着牙瞪向胡汉三持续放狠话。
一旁的吴有才闻言顿时道:“两位便是要结仇也莫在宝陵县啊!我宝陵县衙大牢太小,容不下二位这样的大佛!”
这两位若当真是结了仇动了手,到时候头疼的还不是他?他吴有才胸无大志,没有晋升的心思,却也没有丢乌纱帽的想法呀!
这话一出,胡汉三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姜辉冷笑着开口了:“你这没用的孬种……”
话未说完,便听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大人!”,吴有才脸色讪讪的看了眼姜辉,忙扬声开口道:“进来吧,老秦!”
这声音是他手下秦捕头的,他还听得出来。至于一旁这自称东平伯大侄子的姜辉,虽然方才谩骂的话没有骂完,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吴有才为人是怂了些,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考了四十年考上的进士官员,他姜辉大伯东平伯再厉害,这姜辉也没有什么封号在身,不过是个白身。一介白身如此骂他,吴有才便是再怂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即便有息事宁人的想法,可此时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这姓姜的继续说下去。
姜辉喝骂被断,脸色更是难看,抬头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只是这一看待看到秦捕头押着的那个被用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布团子堵了嘴的人时却顿时大惊:“双寿,你怎的在这里?”
一旁的短棍大汉在看清被秦捕头押着的人时便发出了“哦豁”一声,嘲讽道:“不是回去请人的么?秦捕头,这人是怎么回事?”
方才姜辉闹事时秦捕头正在城中巡逻,是以也不知道姜辉这号人物,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眼这个鼻青脸肿坐在加座上人一眼,伸手指着五花大绑的双寿道:“这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爬进光明庵偷看女尼静安换裳,静慈师太本是想让座下弟子亲自来衙门击鼓喊冤的,恰巧我巡逻经过,便将这偷看女尼换裳的登徒子顺手抓来了。”
偷看女尼换裳?姜辉气的险些被岔过气去!这色胆包天的狗东西,让他去找人,他去看女尼换裳?便是这女尼姿色再好,他可还被扣留在衙门里呢!
一旁的短棍大汉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手指指了指姜辉又指了指一旁五花大绑的双寿:“主子是讹钱的骗子,小厮是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你二人还口口声声骗人道是东平伯家的,若东平伯姜兆真有你这么个大侄子,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这短棍大汉不仅打人一把好手,骂起人来更是个中翘楚。姜辉愤怒的瞪向五花大绑的双寿,若不是此时自己只剩一只不顺手的手好着了,非得能动手动手,能动脚动脚,将这狗东西踢打一顿不可!
双寿咬着布团子,“呜呜呜”的嚷个不停,似是想开口说话。
这明明去找人的小厮结果去尼姑庵偷看女尼换裳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怀疑这口出恶言不四五六鼻青脸肿的混球身份,吴有才心中不悦。只是他素来小心谨慎惯了,到底没有当场翻脸,只是开口对上姜辉不复方才的惶恐,淡淡道:“如此,便请人去姜家别苑请白管事来一趟吧!”说罢,不等姜辉开口骂人又对秦捕头道,“把他嘴里的布团拿了吧,让他开口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敢在佛门禁地行此等恶举?”
说完这些,吴有才便忍不住搓了搓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秦捕头一行进来之后,有股臭了的咸鱼味。
没想到这话一出,秦捕头却面露难色,迟疑了起来:“大人,且等小的找个树枝把这布团挑了吧!这裹脚布的味道我等在一旁闻了一路都快吐了,真用手去拿了,怕是非得三天三夜吃不下饭不可!”
这话才说完,便见一旁的双寿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药难得
嘴巴里塞的原来是那些女尼们不知哪里搜来的裹脚布,得知了真相的双寿彻底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被熏得还是吓的。
吴有才也沉默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庵里被偷看换裳的女尼静安还是同情被塞了裹脚布的小厮双寿。
胡汉三走过去,双脚嫌弃的以脚背踢了踢昏死过去的双寿,冷哼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话说回来,我们大小姐一向很是尊重静慈师太的。这偷看人换裳的登徒子大人可不能轻饶了,否则,不说光明庵不依,咱们宝陵城光明庵的信众们也是不依的。”
吴有才闻言立时干笑道:“自然!自然!”说罢又嫌恶的看了眼昏过去的双寿,道,“快把这小贼关牢里去!”
自从知晓了这物是裹脚布,总觉得这味道是越来越重了。
姜辉闻言当即就要开口阻止,短棍大汉胡汉三却已先一步对他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如今什么身份还不好说,若是个骗子也是要一同被关进去陪他吃裹脚布的。便是当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一个小厮冲撞出家人,也没得立时就放了的道理!”
吴有才因着先前姜辉的谩骂本也对他心里不满的厉害,只是怂惯了,没有发作而已。是以,听胡汉三这么一说,当即便打哈哈道:“只是暂且关起来罢了,待到白管事过来再做商议吧!”
说罢便道肚子痛要去茅房,借口溜了。
秦捕头也捉着昏死过去的双寿带了下去。
没了旁人,短棍大汉胡汉三对着姜辉冷笑了一声,招呼几个兄弟搬了凳子一人一个在门口坐了下来。
借口去茅房的吴有才折到拐角处偷偷探出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眼看胡汉三带着兄弟堵在大堂门口的样子,心中便是一跳。
就胡汉三这架势,便是这不四五六鼻青脸肿还欺负他的纨绔子弟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怕是也讨不得什么好处!
只是虽是这般想着,吴有才却也有些不解:宝陵城姜家别苑的白管事他是打过交道的,为人和善的很,别苑里的下人也是个个知礼,没有半点两眼朝天鼻孔瞪人的做派。这什么姜辉若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那这大侄子还真是不太行啊!难怪身为东平伯大侄子都能被人打成这样!
该!欠打!吴有才心中暗喝了一声,从茅房处溜回后衙去了。
今日如此不顺定是先祖看他没有磕头完的缘故,他还是过去多磕几个头,请先祖保佑往后少几个姜辉这等的货色吧!
姜韶颜可不知道晓姜辉此时就在宝陵县衙“坐客”,只是对着面前这圈圈绕绕了一大半纸的药方有些错愕和颓然。
虽说知晓术业有专攻,可没想到慧觉禅师这一出手,她这药方竟有大半要更改的。
看着女孩子垂下的嘴角,慧觉禅师摸着吃饱的肚子,笑道:“莫看着吓人,你这解毒之法的思路是没错的,不过本座是觉得有更好也更易得的药草可以替代,这才圈了出来。若是不改,除了其中这几味你自己拿捏不准的之外,用你自己的药方也可以使得。”
姜韶颜默了默,恍然道:“原来如此。”
慧觉禅师解释完这一句又随手指着药方上圈出来的一处道:“就如我用这龙象草代替你的玉珊瑚,两者于解毒之上功效相近,可我这龙象草一两银子可得一大捆,你这玉珊瑚百两银子也未必得一角而已。”说话间慧觉禅师不忘舔了舔嘴角的肉汁,打了个比方,“就如同样是肉,你这锅猪肉也可替得对面黄记卤牛肉一解老夫肚子里的馋虫一样。”
静慈师太在一旁直翻白眼:就知道她这老友还意犹未尽想着这一砂锅肉呢!
这比喻太过生动形象,姜韶颜忍不住失笑,倒也不再执着于这些圈改的药草,转而看向那几味她原本拿不定主意的药。
“地藏花、血灵参这两味你只消有钱倒也买得。”慧觉禅师说道。
当然,这钱东平伯能不能承受就不是他这个两手空空的出家人要考虑的事情了,不过姜兆爱女如命,想来定是会想办法替她弄来的。
“至于这雪蚕须虽说难得,却也算是你的运气。贫僧多年前机缘凑巧曾经见过这雪蚕,而且还知晓这雪蚕就在这宝陵城里。”慧觉禅师说到这里,突然起了几分兴致,反问姜韶颜,“姜四小姐如此玲珑心思,也不知道能不能猜到这雪蚕在何人手中?”
啊?还有这样的啊!一旁的香梨吃饱喝足,眼神茫然的看向姜韶颜:听都没听过什么雪蚕,这要如何猜?
姜韶颜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一刻,忽道:“我虽未听闻过什么雪蚕,可既是蚕想来与丝物有关,而且必然极为难得。这宝陵城里与丝物有关的我倒是想到了一家丝物铺子——宝陵城雪丝坊,专产白丝物,又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产业,想来多是这方家祖传的宝贝了。”
慧觉禅师不会无故要她猜些根本猜不出来的东西,是以,这个问题必然是可以猜得到的。不大的宝陵城,排的上名号的商铺也只有这几家,仔细一猜便猜到了。
慧觉禅师闻言忍不住给了方才还埋怨他的静慈师太一个眼色,道:“怎么样?我就说她猜得到吧!”
静慈师太笑骂他:“你这老东西真是玩性不减当年,好在姜四小姐性子好,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个人,非得给你甩脸子不可!”
独占金枝(美食)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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