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把这话说完之后,孙菲菲过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关系。
孙冬被分尸了。
她有些懵。
明明差不多半个月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被分尸成了数块。
抓着男人的胳膊一紧,她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向那两个警察又问了一句:“确定是他吗?”
“昨天晚上我们通知了佰镇地方的警察局,通过他们的帮助联系到了张梅女士并提取了她的DNA,确定与死者身上的DNA为亲子关系99%一致。”
佰镇,是她的老家,是孙冬和张梅居住的地方。
孙菲菲:“……”
怪不得。
怪不得昨天晚上张梅打来那么多电话。
不过也的确是正常现象,若是自己这一次没有发这个高烧导致现在脑子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恐怕听到警察说的这些案件情况恐怕也要惊吓个半天。
她突然觉得似乎有些好笑。
之前孙冬在家里总是会以自杀来威胁张梅,让她满足于自己的愿望,只要张梅稍微有一点不情愿,他就会用任何能想到的方法去自残。
孙冬只是稍微流了一点血她都会大惊小怪,像是整个天都要塌下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知道当张梅知道她最爱的儿子被那变态杀人犯分尸成为碎片时脸上的表情。
倒是周正彦有些疑惑:“我看了那新闻上报道说被分尸的不是一位女性吗?那变态杀人魔不是专门杀女性的吗?怎么会……”
“前两起的案件受害者是女性没错,”王桥身后的张氏堪解释道:“当时据我们警方判断受害者并不一定全部都为女性,在出现这起碎尸案之前那凶手已经杀过一个男性了。”
孙菲菲和周正彦二人同时震惊地抬头:“什么?”
“第三起凶杀案的时候受害者是一名流浪汉,凶手并没有以残忍的方式将他杀害,但根据我们的调查现场遗留的证据指向的是同一个凶手。当时也出过新闻,不过很快就被群众的舆论给压了下去,无良媒体从中捞不到噱头也就不了了之了。”
“最近这一起分尸案发生时警方及时封锁了现场,那些媒体不知道内部消息,以为受害者还是女性,就直接把新闻给发了出来。”
周正彦问:“为什么你们警方不出面解释呢?”
“哦是这样的,前两起案件新闻出来的时候我们警方刚开始调查没多久,网上就开始爆发了新闻,甚至还说出了一些比较机密的细节。当时我们顺着那个网站追查IP地址时根本追查不到,所以就怀疑可能是警方内部……”张氏堪的话还没说完,王桥就抬手制止了他。
他一脸和善地看着两人:“查清楚之前我们现在也不敢轻易妄下定论,孙小姐,现在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孙菲菲点了点头。
“8月7日那一天请问你在干什么?”
8月7日那天……她不大记得日子,现在都已经17号了,这些天来除了发烧耽误了几天,她的事无非就是上班下班,再跟周正彦散步聊聊天,每天都是那么过来的,好像没发生过什么特别有印象的事。
要具体精算到哪一天做了什么事,她还得好好动动脑筋。
周正彦道:“那一天她在上班,白班,有面包店的工作人员可以作证。”
王桥看了一眼他,问:“你呢?”
“我是一个宅在家的全职画家,不过每天会抽几个小时的时间出去锻炼采景,那几天我在正阳大街取景拍照,那边到处都有摄像头,应该是照到我了。”
张氏堪在册子上写下两人所透露的关键信息,继续问道:“我们查到孙冬从佰镇到江市坐火车的那一日是8月3日,他来到这之后,有没有找过你?”
“有。”
“哪一日?”
女人低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可现在她只要稍微一动脑子头就疼,“忘记了,但我记得那一天是周六。”
旁边的周正彦用手机翻看了一眼日历,“应该是8月5日,那一天就是周六。”
“那一天他找你之后有没有说什么话?”
孙菲菲眉头微皱,那一天的情景她不大想说,孙冬来找她,除了那事还能有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旁边的男人就替她道:“没说什么,就是大老远地过来问候他姐一声,当时我们正要出去约会。他也不好意思打扰,没待多久就走了。”
“是吗?”王桥稍微眯了眯眼睛,他对上病床上女人闪躲的眼,轻声道:“孙小姐是什么时候到江市来打工的?”
她捂着发疼的脑袋,小声哼道:“18岁。”
她当时离家出走后根本没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能走太远,随着人群飘荡到这个城市之后基本上就在这座城市定居。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稍微换一下住所,但基本上都是在这个一线城市工作着。
“18岁啊……那应该是刚高中毕业的年纪吧?”王桥感叹道:“没去上大学?”
“成绩不好,”她淡淡道,“想早点出来打工挣钱。”
后来两人又问了些其他的,孙菲菲仿佛一个无情的回答机器,语气全是低沉的一个调,可说着说着,眼角却情不自禁地冒出泪来。
很奇怪,明明孙冬死了她应该没什么表情才对,甚至应该冷笑一番才像是现在自己的作风。毕竟将近十年没有联系,他又对自己干出那种事。
可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这世界上她唯一仅剩的两个亲人之一。
现在就这么说没就没了,还是以那么悲惨的死法死去。
据刚才王桥所说,警察在河中捞捕的碎尸并未不完全,因为这几日的连番阴雨,再加上河中鱼群的啃食,有很多肢体都已经看不清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当初他对自己做出那种事,她的想法也不过是把他送到警局里关个几天进行劳改让他知道自己的错误并改正。
这些年来自己虽然一直躲着他们,可从没想过要报复,只是觉得委屈,为什么张梅不能对她好一点,为什么孙冬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弟弟那样敬她爱她,长大之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她。
可她从未想过孙冬会有这样的结局,活着的时候没有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而活,现在死了……凭着仅存的遗体碎片恐怕也拼凑不出原本的“完整”。
周正彦将哭泣的女人抱在怀中小声安慰,随后对两位警察道:“警察同志,菲菲现在可能有些难过,她的烧才刚好一点,今天问得差不多也够了,要不改日等她病好了些你们再来?”
王桥和张氏堪二人看到女人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也不好继续问下去,正好护士进来换药。他们二人也不多久留,给周正彦留了一张名片,“日后要是再有什么线索记得联系我们。”
“好。”
周正彦送完警察出了医院回来时,护士刚好换完药,孙菲菲还在小声抽泣着。
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纸巾细细地擦干她脸上的泪。
“不哭了菲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那么运气不好,招上了变态杀人魔。”周正彦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道。“更何况要我一句难听的话,他那么对你,也活该要吃些苦头……不过,这样的苦头对他来说好像有点太狠了……”
孙菲菲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臂,道:“周正彦,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周正彦有些愣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反应了两秒之后又很快释然:“是因为那个杀人犯的事情吗?”
“也不全是。”
其实还有点厌倦这个城市。
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年,没想着要待一辈子。
只是她不知道该去哪。
她已经没有家了。
男人似乎有些慌张,他紧紧揽着女人的肩,有些结巴道:“我……我会保护你的,不要走好不好,有我在别人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虽然看着年纪小,但每天跑步锻炼也很有力量……”
男人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再说了我们现在好像也被警察列为了犯罪嫌疑人,突然就这么走了会加大嫌疑的……”
孙菲菲摸着他的头发笑了笑,“又没说现在走,在这交的房租还没到期呢,而且找新房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只是现在我没工作了。”
周正彦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他道:“没工作也没关系,我现在靠画画也挣了一些钱,我养你。”
才20多岁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生活的阴暗,这般沉重的话都能这么轻松地说出口。
孙菲菲很羡慕他。
羡慕他有那么亮的一双眼,不管面对什么都会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永远面带笑容。
“打工了这些年我也挣了不少钱,”她说:“你先好好留着吧。”
沉默许久,男人突然说出一句话来:“菲菲,等到时候事情结束了,你要是想走,咱们俩一起走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他的语气有些低沉,听着可怜巴巴的。
女人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对他说不出什么狠话,最后道:“好。”
孙菲菲醒后在医院又打了一天的吊瓶身体才慢慢恢复,出院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在下,周正彦收拾好东西和她一起打车回去。
在车上,孙菲菲从包里找出了一把钥匙递给男人。
“给。”
周正彦一脸疑惑的接过:“这是?”
“我房间的钥匙。”女人看着他:“之前也出过这样的情况吧?我当时做了噩梦半天醒不过来,你在门外敲了半天。”
“我这人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这次要不是你及时应对把刘叔给喊来拿备用钥匙开门,我怕是要死在床上了。”
其实给钥匙这件事已经算是情侣之间非常亲密的行为了,她和周正彦相处了才两个月,不算到特别亲密的地步。
可想了想,她那破家里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房间稍微有点乱看不下去之外,别的好像也就那样。
周正彦立马在身上左翻右翻,从口袋里也翻出自己的房间的钥匙交给她。
孙菲菲有些哭笑不得:“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不行,”男人摇了摇头,“这叫有来有往,咱们俩互相平等了。”
“好,”女人笑着把钥匙放进包里,脑袋靠在男人的肩上,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绘画本,此刻上面的画作已经接近完成,她也看清了那画作的全貌。
周正彦画的是她,应该是那一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中央公园玩的时候她瘫坐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姿势。
周正彦把话本呈现在她面前:“这两天在医院无聊的时候画的,油画不太好带过来,就只用素描勾了几下。”
女人把画本抱在怀里,“很好看。”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周正彦下车给她打了伞,两人刚里走了没几步,突然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中年妇女冲在孙菲菲面前猛然扇了她一巴掌。
那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再加上被雨淋过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头发都耷拉在额前,乍一看根本就看不清面容。
那人的力道很大,孙菲菲的脑子被打得嗡嗡的,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脸,还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周正彦很快地抓住了那妇女的手。
他声音冷得要命:“你干什么?”
“啊!”许是男人的力道太大,那妇女有些受不住开始尖叫了起来,她想挣脱这桎梏,可挣扎了半天却没办法,只能放声大叫:“你放开!”
周正彦没松手。
孙菲菲只听见耳边刺耳的尖叫:“孙菲菲,是你杀了冬冬吧?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她这时候这才突然听出来了面前妇女的声音。
是张梅。
她居然大老远地从佰镇赶到了这里。
张梅右手腕被男人掐着,只能用左手拽着孙菲菲的衣服,她双眼发红,似乎已经到了疯癫的状态:“他可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啊!你真是好狠的心,对你亲弟弟都能下得去手,他不就是之前把你给……啊!!!!!!”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张梅一瞬间感觉自己的手都要断了,不知道那男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刚发出一句痛苦的呻吟,她就被男人推到地上,“你可要讲证据,青天白日的不要说瞎话。”
“我讲瞎话?”张梅用手指着男人,哈哈大笑道:“肯定是你,你是帮凶,孙菲菲杀了东东,你帮忙分尸的对不对?你们都是一群杀人犯,我要去警察局告你们!让他们把你们抓起来,让你们去给我的东东陪葬!”
妇女已经开始疯癫了起来,说的话也毫无逻辑,有点像之前孙冬的样子,把什么脏水都往他们俩身上泼。
周正彦不再理她,转身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将孙菲菲脸上的雨水擦干净,看着那脸上明显的红印满眼心疼:“疼不疼?”
女人摇了摇头,但眼里已经有了些许泪水。
从佰镇到江市,两百多公里,横穿大半个国家,孙菲菲都能想到张梅那么省钱的人肯定是坐的绿皮火车摇摇晃晃来的。
她曾经也幻想过张梅会过来看她,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前来照顾,会像一个别人家的母亲一样给她带些家乡的土特产。
可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坐了那么远的车那么千辛万苦地跑过来,没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只是为了扇她一巴掌。
只是为了,她的那个儿子。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
从始至终,她在张梅的心里永远只是一个“孙冬的姐姐”这一个身份,而不是孙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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