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并不大,细细长长的,双眼皮,像是脸上裂开的一条缝,但这条缝里从来流露出的都是果敢,坚决,勇猛和戾气,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色。唐华夜隔着门缝看着她,几乎有点不敢确认那是他认识的甘彩。
她的悲伤在仓库里静静的流淌着,与一旁醉酒喧嚣的人似是隔开了一道屏障。甘彩丝毫没有挣扎,温顺的看着地上的某一处,绝望与深情在她的眼里细细的荡漾。如此简单的动作与表情,却让唐华夜深切的感到悲伤与无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刻的感情。
这样的甘彩,骨子里刻着的身体上游走的都是心伤,忽然一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破空而出,今天晚上,他是救不回甘彩了。
不,一定要救。
唐华夜对手下做了一个动作,马上就听砰的一声,仓库的门被撞开了,枪战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方的人就已经全军覆没。
枪战期间,甘彩甚至没有抬起头看唐华夜一眼,她一味的低着头,看着仓库的地面,似乎那里有她的全部,值得她用全部的心神去关注,在诀别临死之前,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这样的想法在唐华夜心头一闪而过,他让自己不要再想,走进甘彩,沉默的帮她解开绳子。甘彩这时,才抬起头,看了唐华夜一眼,笑眯眯的,就像小时候接过唐华夜做完任务后给她买的糖,乖巧的和善的冲着他笑说:“谢谢唐哥哥。”
唐华夜心里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甘彩却低下头,跪下来,用手慢慢的把地上的泥土拨开,露出清晰的两个字来“甘彩”。
唐华夜心里咔嚓一声,这字是袁兵在这里刻下来的,上次,袁兵也被关在这里。
甘彩跪在地上,用指尖温柔的抚着地上歪歪斜斜的两个字,声音甜美少女,轻轻的说:“这一定是袁兵写的,唐哥哥,上次他也是在这里。”
说完,她把脸贴在地面上,似乎在感受袁兵指尖的温度,慢慢的说:“他总是说我傻,这世上却再也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甘彩的身体几乎贴在地面上,脸上还带着笑容,唐华夜反应过来,也蹲下来,对她说:“甘彩,起来,我们回去了,回去就没事了。”
唐华夜伸手去拉她,她却还是不动,贴在地上,温和的看着唐华夜微笑不语。
唐华夜又从口袋里掏出那银镯,一边向甘彩的手上戴,一边轻柔的说:“甘彩,镯子在这里,带好了,我们就走,好不好?”
甘彩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唐华夜的脸,任由唐华夜把手镯套在她仅有的一个手臂上。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是没有灵魂的大理石,唐华夜给她带好镯子,就扶着她想让她站起来,甘彩却突然抓着唐华夜用力的手说:“唐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去马德里,我一直在等你。”
她看着唐华夜,继续微笑着,眼里却有泪不停的滑下来,唐华夜早已停下了动作。
她好像不知道有眼泪落下来似的,声音依然甜美:“我躺在病床上,医生让我不要动,但是天很黑了,你还没回来,我怕你忘了我的病房号,就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等你。我一直等,一直等,天黑了又亮了,你还是没有来,还是没有回来。”
她放开唐华夜的手,又转过头,脸贴着地面,慢慢的说:“后来,我晕倒了,医院上的地板真的很冷,我冷的就不想醒过来。但是最后,我还是醒过来了,病床前只有袁兵陪着,医生说我发烧,伤口感染,要把左臂切下来,但是我想我的手臂没有了,那多丑呀,你一定不会要我,我首先想到死,去死,我那时候真想死。”
“我不同意做手术,袁兵就求着我扒着我让我同意做手术,他住在医院,甘雄不原谅我,他就每天照顾我,变着法的让我高兴。还说以后一定拿枪指着你的脑袋让你娶我。”
唐华夜全身僵硬听着甘彩的话,连甘彩伸到他腰间的手都没有发现。甘彩从唐华夜腰上把枪偷偷的摸了出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眼泪倒是没有流了,嘴角向上翘着,好像在回忆甜蜜的往事,继续说:“有一次,半夜我忽然想吃你以前给我买的那种棉花糖,他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睡觉,我捡起地上的鞋子仍在他身上。他马上就跳起来紧张的问我怎么了,我说想吃棉花糖,他没有犹豫,就跑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他拿着一大朵棉花糖站在床头看着我。”
“后来,甘雄让我结婚,我不愿意,就说要和他结婚,他听了,高兴的几乎疯了,请他的那些朋友大吃的一顿饭,说他自己走狗屎运了。后来,我又说婚后分居,他也没有强迫我,没有怪我。上次我让你救他,不过是为了还他的情,见见你而已。你杀了甘雄,为了让我心里好过,他就去暗杀你。他知道自己会失败,会死,他说给我一个机会。”
“他一直都陪着我,想着我。这次,唐哥哥,我想去陪他。”唐华夜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砰的一声,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甘彩的身体里跑出来,向四周奔去。
第六十三章:风从海上来
唐华夜直愣愣的见着那些鲜血四处流散,他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只剩下,甘彩悠悠的一句话“唐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周围的人也都反应不过来,有点傻的看着这场变故。
过了一会,有鲜血流到唐华夜的鞋子上,唐华夜才受惊似的跳起来,来甘彩抱着就想向外走。
但是,甘彩却把她全身都死死的趴在地面上,任凭唐华夜怎么拉动都不在动弹。她的双腿死死的和刚刚绑她的柱子缠绕在一起,她的手指用力的插进了土地里,唐华夜拉着她扯着她求着她放手,她就是不放。
她们挣扎的一时间,鲜血飞溅,唐华夜只觉得满目铺天盖地的红。唐华夜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伤到甘彩,又怕加重她的伤势。
周围的人都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唐华夜没有办法,只好放手,他身上带着血,脸上沾着血,手上也沾满血,对着那群人大吼一声:“还不快过来帮忙。”
那群黑衣人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甘彩从地上抬了起来。这时,唐华夜才看清,甘彩朝自己开的一枪在肚子上,子弹深深的贯穿其中。而她用尽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的挣扎,不是逃避唐华夜的救助,而是,为了多在地面上停留一会,多接近自己的情人一会。
她总算是让唐华夜也承认她是无药可救了。
显然,唐华夜的手下也看到了甘彩的伤势,唐华夜闭了闭眼睛,低沉的说:“把她放回原地。”
甘彩的死,唐华夜不是伤心,更多的是惆怅。一个人原本做了充足的准备,以为可以还清别人的情或债,以后毫不愧疚的坦坦荡荡的活下去,临偿还时,才发现原来一切已经到了结局。他将要背着这些东西一辈子走下去,心里就只剩下苦。
但是唐华夜是谁,他留给自己遗憾和怀恋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的精简。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9点,于是率先转过身,向大门走去。他们刚刚走到仓库门口,就看见杰米和几个人向这边走过来。
唐华夜皱了皱眉,杰米连忙跑过来说:“老大,我们过来是因为9点已经过好几分钟了,你们还没有出现,所以过来看看。”
唐华夜又说:“那边的,还没有一个人回来吗?”
杰米点点头。
唐华夜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想,他们8点半动手,这样的袭击,10来分钟的事。一开始约定的是9点在这碰面,从林丹家到这里需要20分钟。时间充足,他们不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被人干掉了。
唐华夜和兄弟们来到码头,上了实现杰米已经准备好的船。唐华夜开口道:“等五分钟,如果还看不见他们就开船。”
虽然他已经知道那十五个人回来的希望渺茫,但是为了做做样子,给人很讲义气的老大形象,还是等了五分钟。
过了五分钟,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唐华夜下令开船。一艘豪华巨轮,驶向黑黝黝的大海。
唐华夜站在甲板上,看着前面的大海。已经入夜了,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海风无声的叫嚣着,吹动他的发他的衣袖他的身体,甚至连他的灵魂也似乎被吹的晃了晃。
他刚刚洗了澡,换了衣服,抹去了甘彩留在他身上的血迹。头发还没有干,海风带着冷气,寒意从头向下侵入。
灯塔在远处发着跳动着,迷茫的灯光衬得夜格外的又黑了几分,海浪在轮船的倾轧下嘶吼。唐华夜闭上眼睛,感受着强劲的海风,却这么也吹不动自己脑子里甘彩的临死前的表情和话语。
“唐哥哥,我一直在等你。”
“唐哥哥,我一直在等你。”
如此艰涩,让人难以咽下,埋下脑海,唐华夜不喜欢甘彩,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不代表他们没有感情。她爱他,她一直在等他,她曾经深爱他,这样他的心触动,甚至感动,相信,并使它成为自己的一项责任。
现实里,男人总是这样的,如果相同的场景换成是女人,充其量感动之后,留下两滴泪来,那感动便随着泪水去了,但是男人不一样,他们也会感动,但是不会流泪。
如果女人运气好,遇见重情重义的男人,便会把这情谊默默的记在心里,渐渐的成为脑子里的一个血块,死都拿不出来。当然如果运气不好,遇见薄情寡意的,这感动,便会成了肠子上的一块石头,日子久了,便会被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把它拉出来。
唐华夜属于前者。
在这个夜里,在这片海上,唐华夜终于放下的心里一切,慢慢的开始清理有关甘彩存在于他的脑子里的一切。
小时候,甘彩对他的诸多维护,鼓励他,支持他,也曾童言无忌的说喜欢他。长大后,那个乖巧乖戾的少女,唯独他能够靠近她的羽毛,但是他从未主动靠近过。
接着是他遇见了刘熙月,心心念念着刘熙月。他忽然想到多少次他从刘熙月家回来,通往他卧室的声控灯总是亮的,他那时候甚至从没有怀疑自己被偷窥,还天真的以为那灯是坏的。
唐华夜可以想象到甘彩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瑟缩的肩膀,把手臂埋在自己的怀里,对着自己的手哈着气。看见他远远的走过来,才冲进自己的卧室里,关上灯睡觉。
他不愿娶她时,她的强颜欢笑,她为他,向她一向厌恶的爸爸求情,又为了他,向自己的爸爸开枪,甚至,为了等他,她的手臂都没有了。
这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唐华夜的眼前一一闪过,他每看一眼,心就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但是他又不得不看。
每一幅场景都真真实实的发生过,画中的人心里的苦,比你的多太多了。唐华夜,你要记住,你曾经被人如此的深爱过。
尽管是闭着眼睛,唐华夜还是感到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但是很快又被凌烈的海风吹散了热量。
杰米看着老大站在高高的站在甲板上,如同雕塑,一动不动,没有向前去打扰他。
那是已经快到凌晨了,海面上已经开始起雾了。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唐华夜转身走下了甲板,走进了船舱,对杰米问:“有什么事?”
杰米看着他的老大,目不转睛的说:“那几个兄弟,全都死了。”
唐华夜抬头,好像没有注意到杰米的特别,又问:“罗瑞呢?罗瑞死了没有?”
杰米低下头,又恢复恭敬的样子说:“没有,但是龙哥死了。”
唐华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丢了一句:“回马德里后,给那十五个兄弟安家费。”
唐华夜远远的听见杰米又低头说:“是”,他没有回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唐华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杰米,这么快,你就等不及了吗?今晚派出的那十五个人,其中有十个人是杰米的亲信,这些人都死了,杰米自然伤心,同时他也会怀疑唐华夜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派他们去,故意让他们去死。
但是,他又怕,又怕唐华夜不知道他的计划,然后在这个船上激怒了他,在船上,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所以他刚刚露出愤怒表情,却又不得不收回去。
唐华夜自然是看清了杰米的愤怒,但是没办法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们去死。现在杰米拿他没办法,他也不想现在动手,杰米,他还有用。
唐华夜躺在房间里,现在是深夜,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声,也没海风来吹,只听见温柔下来的海浪把身躯扭成一条柔软的带子,慢慢的缠绕着他,安抚着他。
唐华夜也渐渐的睡着了,在他睡着前,他还提醒着自己,计划不得不提前,杰米已经等不及了。他明天一定要去新加坡,把刘熙月安排好,不让她受伤害。他以前还想在这之前给刘熙月一个孩子呢,现在怕是不行了,需要重新计划一下。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想着,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杰米的敲门声弄醒的,起床,拉开窗帘,已经到了马德里。
船泊在码头,随着近处的海浪一摇一摆的,像是宠物狗见到主人后撒欢的尾巴,柔软无力。
唐华夜打开了门,杰米恭敬的站在门外,说:“大家都起来了,准备下船。”
唐华夜点点头,走了出去。回到马德里,大家都没有争先下船,因为老大还没有动,他们只有待在船上。几年的驯服与领导,他们心里早就把唐华夜当成马德里人,当成了他们马德里黑道的老大。
唐华夜对他们一个个点点头说:“我们终于回马德里了。虽然有的兄弟不幸去世,但是我们是终于回来了。”
说完,他率先踏上早已铺好的木板,踏上西班牙的国土,坐上早已给他准备好的劳斯莱斯房车。
等兄弟们都做上了车,他才说开车,到了帮会,他站在大厅,给关二爷上完了一炷香,拜了拜,才回头对杰米说:“定一张上午去新加坡的飞机票。”
第六十四章:一锅面条
罗瑞对龙哥安排好晚上和唐华夜见面的事,就跑到二楼林丹的房间。看见林丹扑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只露出屁屁在外面。罗瑞故意绕到床头,也把头靠近林丹,扯开林丹蒙着头的杯子。
鼻尖靠着林丹的脸,他笑着说:“怎么了,你在做什么?”林丹手扯不住被子,只好抬起脸来,一下亲在罗瑞的耳朵上。她楞了一下说:“没什么。”
罗瑞却又偏了偏头,更靠近林丹问:“你在想什么?”林丹让了让脸,脸上爬上可疑的红晕,结结巴巴的说:“没想什么,谁想什么了。”
罗瑞忽然用一种甜死的人的眼神看着她,但笑不语。林丹的脸更红了一点。罗瑞离她离的很近,身上好闻的香水味一直不停的钻进她的鼻子里。
这香味让林丹没有避开罗瑞递过来的脸。罗瑞见林丹毫不躲闪,一开始只想亲亲她的嘴巴,忽然间大胆起来,给了她一个发式深吻。屋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就在罗瑞有点刹不住火的时候,林丹的肚子忽然又叫了两声。
罗瑞放开了林丹,林丹看着他,委屈的说:“我好饿。”罗瑞看着林丹的样子,衣服已经被罗瑞解开了大半,露出纯白色的小内,似乎与她雪白的皮肤相辉映,头发凌乱,嘴角甚至连着几根发丝,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罗瑞咽了咽口水,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心里真想对林丹说“我更饿”。他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离床远一点,说:“来,我们一起下去,看没有吃的。”林丹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哦”,就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向外走。
罗瑞赶紧拉着她说:“你就这样出去吗?”林丹理所当然的说:“怎么了?”罗瑞向外看了看,龙哥还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他顿时如临大敌,拉着林丹又闪进卧室,把她的衣服拉了拉,扣上衣扣,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才带着她出了卧室。
龙哥看见罗瑞下来,站了起来。罗瑞关切的问:“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龙哥回到的很简洁:“安排好了。”
罗瑞又说:“这里附近有没有什么饭店?”
林丹抢先回答说:“没有,前面有个小卖部,可以买泡面回来吃。”罗瑞摇摇头说:“不要吃,泡面没有营养。”说完,他打开冰箱的门,看了看说:“冰箱里还有鸡蛋,面条,卤肉,我们可以来做饭吃。”
林丹看了看罗瑞说:“那好,我不会做,你做吧。”
罗瑞听了林丹的话,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女孩子,不会做饭,真是……”他还没有说完,就想到林丹胳膊上的伤,一时有点说不下去了。
林丹却不可置否无所谓的说:“你要做就做,不做就算了。我自己去买泡面吃,肚子饿死了。”
罗瑞看着林丹一口一个泡面的样子,怕她真的去吃那种没有营养的东西,连忙说:“做,马上做。”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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