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辀再次攥紧宋霁辉的衣领,将它提了起来,因为用力,体恤的领口在他手中,变了形,“宋霁辉,我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那么讨厌。”
和梁辀相比,宋霁辉看着就是高高瘦瘦的,他微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挂着冷笑,“我也挺讨厌你的。你也挺可笑的,当年,她都离开你了,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们还能重修旧好。”
纪月曾经是宋霁辉的客户,他知道他们离婚的细节,一点都不奇怪,不过,梁辀不清楚,宋霁辉究竟知道多少,这次,他不禁重新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如果说,梁辀骨子里的傲是源于金字塔顶端的家庭出身和人生履历,那宋霁辉就是标准的南方富家公子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拥有的,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梁辀顿时松开攥着衣领的手,他一向没有和人打嘴炮的兴致,而且,宋霁辉比自己想的还要难缠,反过来,梁辀也不知道,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话里带着种‘你和纪月一定会分手的’笃定,他本来就有些事瞒着纪月,这让他觉得心虚,心中突然警惕起来。
另一边,宋霁辉也一直在慢慢阅读梁辀的面部表情,从刚开始,他就试图在激怒他,除了最开始,自己说到雪山的事,成功激怒了他之外,他都比自己想象的要理智多了,这太奇怪了,宋霁辉觉得,有一种不自然,萦绕在心间,但是又没抓住,说不出来是哪里不自然。
梁辀不再开口,他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过了会,转身朝着1906房走去。
纪月靠在窗边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她听到房门打开,随后又关上的声音。房间内的地毯太厚,她听不见走路的声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站在门口。
男友看见自己女人和其他男人共处一室,纪月理解,他一定会有些不舒服的。她想开口解释,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说了,“不是说手机在响么,我看没电话找我啊。”
她瘪了瘪嘴,“谁让你闹出动静了。”
梁辀慢慢向她走去,从头到尾,她都没看他,整个人倚靠在沙发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整个人的线条。
他想起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他们经常坐在草原上聊天,那里的风吹在身上是冷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是热的,聊着聊着,她就靠在自己身上,半眯着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这时,他就会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再帮她戴上冲锋衣的兜帽,不再说话。
这时耳边只剩下风声,夹扎着远处牧民的歌声,一瞬间,连时间都变得很慢很慢。
那时,梁辀也曾天真地认为,他们可以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抬起头看她,随后,握住她的手,“你前男友欺负我,你还说风凉话。”
她放下手机,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他正蹲在自己面前,原本挺高大的人,配上这句有些委屈的话,突然就显得可怜起来。
他又低下头,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她的腿上,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手。
“你不是前夫哥么,怎么会被欺负。”
她听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做前夫哥了,转正吧。”
她以为他还在吃醋,连忙说,“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我知道。”看到宋霁辉那种表现,梁辀就知道了,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他不会那么歇斯底里,只有什么都没发生,才会让他如此嫉妒,想到这,梁辀又将头全部埋在她的腿上,说话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和别人没关系,只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纪月笑了起来,她放开牵着的手,摸上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总是理的短短的,发质有些硬,像细密的刷子,她忍不住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慢慢摩挲,“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你知道的,不仅是现在,法律意义上,也在一起,然后孕育新的生命,承载着我们两个人的生命。”说着,他双手圈住她的腰,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腰,“好不好,纪月。嫁给我。”
“你不是说事情过了,再谈吗?”这一次,她还是这么说。
梁辀埋在她腿上的头,抬了起来,看着她,“好,回去,我们就谈,说定了。”
纪月笑着点了点头,低下头,贴上了他的嘴唇,下一秒,他就捧住了她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然后越来越深,越吻越动情。
可另一边,另一个人,就显得有些孤寂了。
宋霁辉觉得背脊疼极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软组织挫伤了。一个人站在洗手台前,一下推掉了体恤,露出精壮的上身。他看着有些高瘦,但是脱了衣服,身上的肌肉有着明显的线条起伏。
他工作室楼下的购物中心里有个健身房,他没事就去那,那时候,有几次,还遇到了当时纪月交往的那个小男友。
他将体恤团在一起,随意地扔在洗手台上,就这么裸着上半身,走去床边拿手机。
电话响了几下才接通,阿银刚刚带着吴律师和翟律师吃过午餐,正在开往陈家镇的路上。
原本手机是连着车载蓝牙的,阿银瞥见是宋霁辉的电话,便按下了方向盘上的静音键,从扶手箱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随后才接起电话。
“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两件衣服来。”说着,宋霁辉微微侧身,看向自己的后背,后背有些红,仍然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你再帮我买一支扶他林来。”
“要不要我现在回来送您去医院。”
“不用,小事。”宋霁辉直接打断他,“你去找一下王如海,就说,我要请他吃饭。”
挂了电话,宋霁辉轻轻碰了下后背,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梁辀这力气可太大了,看着真不像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武夫。
王如海穿着保安制服,站在小区门口和几个人聊闲天,看见一辆灰色卡宴开了进来。卡宴这种车在富裕的桐乡,可不少见,但是车头挂着两块牌照的就少见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赶忙小跑过去,拿走小区车位上的雪糕筒,指挥着车停了进去。随后,又走到驾驶位,他微微弯腰,笑着看向车里的人。
阿银放下车窗,“老板说,晚上想请你吃个饭。”
王如海想起早上在医院里看见的男人,戴着眼镜,正是那次在门诊楼里见到那位,他心里清楚,脸上却又装起了傻,“你老板是谁?”
阿银是从端盘子的小工,变成跟着温老板去工地的司机,什么人什么鬼没见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王如海在扮鬼,冷冷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去哪?”
他一说完,阿银就说了串地址,是个没听说过名字的茶楼,王如海心里计较了起来,原以为是在市里哪个大酒楼,没想到,竟然是在一个茶楼里。
“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宋霁辉可不像梁辀和纪月那么心软,如果换成他们,多半会给王如海几百块钱,让他自己打车去。而宋霁辉,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让他自己想办法。”
于是,阿银直接回答他,“你自己想办法去。”
看着卡宴开出小区,拐了个弯,就看不见了,王如海啐了一口,面上有些不屑,心想,算什么老板,摆臭架子,还死抠死抠。这时候,他又会怀念起那个姑爷,梁辀虽然看不起他,但是出手总是大方的。那天,看见他在那吃馒头,便给了几百块钱,让他自己去吃快餐。
之前每次都有一辆豪车送王如海回小区,不过时间晚了,看到的人不多,不像今天,又是周末,小区门口人来人往的。
这次,让所有的人都看得真切。
车刚开走,人便围了上去。
“这车怎么有两块牌子啊。”有人问道。
王如海得意地笑了,脸上是一副你们少见多怪的样子,“这个么,香港人的车子呀,又要在香港开,又要在国内开。”
“香港车牌不是蓝的啊。”
“一国两制,懂伐,很多制度都跟国内不一样的。”王如海扫视着人群,他突然感受到了,这种久违的,被人追捧的感觉。
“大王,你什么时候认识香港人啊。”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引得边上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王如海风流了一辈子,最后栽在陈彩桦手里,现在打麻将都只能打几毛大小的局,浑身上下能摸出来几个子儿。虽然大家都看见了那辆豪车,不过,说着说着,又要继续嘲讽他。
王如海的脸顿时红了起来,那些得意,一瞬间又烟消云散,仿佛自己又变回了那个笑话大王。
“我女儿的朋友,不可以吗?”他扭过脖子,朝那个带头的人大声回了句,声音太大了,引得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涨了起来。
“哎哟,搞到最后,又是沾你女儿的光咯,”那个跟王如海呛声的人,笑了起来,他看着周围人,继续说着,“王如海啊,最对不起女儿了,到头来,又要沾光,不过,还好纪月是个脑子清楚的。”
说完,围着的人又哄笑起来。
王如海冷下脸,不再说话,他拨开人群,独自向保安室走去,那个人说得没错,不过真话,尤其难听。
他虽不认识纪月衣服的牌子,但是看着就是特别高档,她付钱时,眼睛都不眨,请那边的医生护士喝咖啡,一次就要一千多块钱。他看到纪月开了辆白色的奥迪Q5,那辆车就要好几十万,后来,又看到那辆上百万的卡宴。
明明那么有钱,却每次都像打发要饭一般,施舍一点两点,明明女儿在大公司里做领导,而自己只能窝在这个破地方,做最低档的保安,王如海想着,越想心里越觉得恼火,他顿时间觉得,桐乡的那个别墅也不怎么诱人了。
今天,王如海特地提前下了班,换下保安服,在公交站叫了辆赶着回程的出租车,为了70块钱车费,站在那和司机扯皮了很久,最后终于还掉了5块钱。
他愤愤地坐进出租车里,出租车的后排是那种硬座,铺着白色的座套,王如海突然怀念起那辆卡宴了,后排是真皮座椅,整个空间特别宽敞,隔音也特别好,只听到美妙的发动机声,开过路上坑坑洼洼的位置时,车像开在海上一般,坐在车里感觉不到任何颠簸,想着想着,王如海觉得现实的落差,令他愈加强烈的沮丧。
出租车停在了桐乡市的凤凰湖边上,这是一个敞开的市民公园,现在刚19点,太阳落了下去,天还是亮的,风也吹走了白天的暑气,正是散步的好时间,不少人在湖边走路,能听见远处小孩的嬉闹声。
下车后,王如海看向马路对面,那边一排全是仿古建筑,每一栋都挂着茶楼的招牌。
他刚过马路,就看见那辆卡宴停在店门口的车位上,阿银在廊檐下等着,看着他走近,随后,朝他点点头,“老板在等着了。”
一走进茶楼,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装修和陈设都是古色古香的,一楼全是雅座,半透明的帷幔放了下来,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影。
而二楼全是包厢,阿银领着他,推开其中一扇门,王如海看见,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坐在茶桌后面。
男人正在洗杯,抬头看见他来了,示意他过来坐。
王如海没理解,还是站在门口,于是,阿银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句,“老板让你过去坐。”
他这次快步走过去,在男人对面坐定。
他有些如坐针毡,入座之后,阿银便关上了门,包厢里只剩他们俩个人。
男人还是在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有开口的意思,洗完杯之后,他拿了点茶叶放在壶里,注入沸水,过了一会,又倒掉。王如海也不能先开口,只能看着男人按部就班,完成这一套流程,最后,他给自己面前的白色茶杯倒上了茶。
“我叫宋霁辉。”男人缓缓开口。
王如海轻点着头,“你,你好,宋老板。”
宋霁辉放下茶壶,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看向他,自己从纪月口中听过无数个关于他的故事,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笑着说的,他觉得自己面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双悲伤的眼睛。
“我本来想请你吃晚饭的,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的。”来的路上,王如海一直思索着,这个人和纪月是什么关系,自己又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你特地来看纪月妈妈,应该我和小月请你吃饭的。”话音刚落,听见“噗嗤”一声,宋霁辉笑了起来,王如海瞬间明白了。
“我是纪月的前男友,你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王如海有些恼羞成怒,梁辀知道也就算了,又来一个看笑话的,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放下茶杯,瞬间脸上却换成了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和小月关系不太好,你还是不要请我吃饭了,回头她知道了,要不开心的。”
“嗯,我知道。”宋霁辉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将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右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撑住下巴,“不过,她知道了,我也不怕,我会哄她的。”
王如海干笑了两声,“宋老板,你这话说得,像跟我女儿还在谈朋友一般。”说着,他突然觉得脑子中闪过一线金光,他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不可思议的望向桌子后面的男人。
宋霁辉笑着,挑了挑眉,“没错,和你想的一样。”
“我觉得梁老师做姑爷挺好的,他是大学老师,有文化,人也很客气,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也没关系,年纪大会疼人么。”王如海仿佛突然有了底气那般,真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一心为女儿考虑,“我觉得,你不要去破坏他们。他们俩在一起也不容易,不光是我,她妈妈也想看到他们复婚。”
“噢?你怎么知道。”宋霁辉对纪月的事一向有兴趣,顺着他的话头,问了下去。
“就今年过年的时候,纪澜,就是她妈妈,把梁老师从北京请过来,纪月也回来了,说得就是复婚的事。”
宋霁辉点点头,他只知道纪月回了老家,并不知道回去是见梁辀的,不过面上还是带着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所以呢?”
王如海摆摆手,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破坏别人感情了,我看宋老板也很年轻嘛,何必坏人姻缘呢,天打雷劈的。”他说得太理直气壮了,差点令人以为他平日做人就是这般正气凌然。
“你知道吗?我和纪月那时候差点结婚。”宋霁辉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想起在莫干山的民宿,那时候自己就坐在吧台后面,喝着莫干黄芽,然后纪月从外面走进来。原本那些克制和理性,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脱轨了,后头的离婚、转移财产,各种各样,超出预期。
王如海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霁辉也不需要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当时,我们还说过,婚后去国外生活。”这是二叔说得,你们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生活,宋霁辉觉得换一下语序,这样说也没错。
“我家是做酒店产业的,我对物质这些,从来都不太在乎,我觉得这些外在的物质需求啊,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什么。”
王如海脸上的面具,上面一个角,好像裂开了。但是他依然梗着脖子,“他们俩那么多年了,分分合合,也说明感情很深。”只是话也不如刚才那么肯定了。
宋霁辉抬起头,看向站着的人,“纪月名下有套房子,是当时我送她的,我忘记多少钱了,1500万还是2000万?”他笑着,仿佛真的忘记了那般,“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也没想过拿回来,对我来说,我们一起的时间,对她的爱,对她家人的照顾,才是重要的。你说呢。”
房子就是虹桥的那套,纪月不知道,其实业主就是宋霁辉,房子买进的时间很微妙,所以让人代持了。后来,他又知道纪月的钱在基金里亏了不少,知道都是她当时搞假赛挣的,亏光了还怪心疼的,便劝她把基金都抛了,自己给她凑了首付买下了房子,这个楼盘光这半年的涨幅,早就跑赢了大盘。
王如海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了,他正拼命压抑着嘴角的笑意,于是,只有眼角是垂下的,嘴角的肌肉还在抽动着,像僵硬的人脸。
宋霁辉忍不住想笑,只能低头拿起茶杯掩饰。
王如海重新坐了下来,对他来说,谁是姑爷其实根本不重要,只要有钱,还要给自己花钱,那就够了。 “我,”他舔了舔嘴唇,“我觉得,梁辀还是年纪太大了。”
宋霁辉嗤笑一声,在他口中,梁老师又变成就梁辀,“不是说年纪大,会照顾人嘛。”
王如海笑了起来,整个人,眉眼都神气起来,“那也不行啊,死的早,以后留小月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是有文化,觉得般配吗?”他继续逗着,犹如逗猫逗狗。
“我看宋老板也挺般配的。”王如海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里面是按克卖的茶叶,他却品都没品。
“不是分分合合,有感情基础吗?”
王如海迟疑了一下,他想说,又不想说,可是表情暗示得太明显了,明显到,宋霁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我有办法让他们俩分手。”
宋霁辉捏着茶杯,放到鼻尖轻轻闻了闻,他觉得,没有那时他在莫干山买的那些茶叶香。
是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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