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晏倾僵直而坐,满心无奈,满脸绯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且喜且烦,微微叹口气。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徐清圆,才能让她既和自己保持距离,又能照顾好她,日后将她好生生地还给她爹。
他昔日答应过徐大儒,绝不夺人所好,他也盼望徐大儒没有叛国,那封诬告信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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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这样靠壁枯坐,不太舒服,却也许是因为有徐清圆的陪伴,他没有如以前那样恐惧这样的密闭环境。
他说服自己这里不是那样的棺椁,他没有被闷死在那里……他活了下来,他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到真正的河清海晏。
他愿意当罪人,愿意承担所有人的指责,愿意承担亡国的罪,愿意以一己之力拉住那些想复国、想重新搅得天下不宁的旧国遗民。天下是谁当王者从来不重要,天下归于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并不畏惧再次死亡。
混沌中,半睡半醒中,晏倾陷入了一个梦中。
他的梦总和过往那些事纠缠不清,旧日孽事不曾全部离开,他一日不得解脱。
在这个梦中,他回到了十三岁那年。他力排众议,好不容易举办了一场科举,当真是精疲力尽,却也心中高兴很多。
唯一的问题是,状元郎原本是他答应世家、许给一位堂姐的驸马,却因为状元郎是韦兰亭,而生了些小问题。
可是对于太子羡来说,状元郎是个女子,对当时的情况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无法真正地抛弃世家,他想选真正贤明的官员也得和世家商量。为了抚慰世家,韦兰亭是个女子,那些世家正好放心一些。
而因为韦兰亭出身于洛阳韦氏,韦家人不会拒绝自己家的人获得太子赞赏。当那时韦家帮着太子羡调节世家间的情绪时,那届科考平安结束。
隔着一张屏风,少年太子羡接见自己新选出的栋梁之才。
为首的状元郎韦兰亭风采熠熠,英姿秀美,侃侃而谈间丝毫不露怯;
年龄已过五十的过于大龄的榜眼左明昏昏沉沉,回答问题时而不着调,说起律法却眼露精光;
三人中,最为清隽风流的,则是当年将将及冠的探花郎乔宴。
比起女儿身的状元郎,老得牙齿快掉光的榜眼,乔宴气度绝佳,翩翩儿郎,最让人放心。
梦中的这次相会,太子羡隔着屏风,让侍从将他写的字条相继传于几人。
乔宴盯着那屏风,眉目闪烁,眼中兴味。他早就听说太子羡非常神秘,不肯见人,没想到连私下里相会,都只是传纸条给他们,不开口说话。
这怪异极了。
然而乔宴看了太子羡的纸条,便收了目中的轻视,略有动容:
太子羡非常诚恳,与他们分析国家的问题,告知他们他的难处。他不掩饰自己的艰难,不掩饰几百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几乎要摧毁这个国家。但他仍恳求他们帮他一起,一一解决这些问题。
他说他们是他选出的第一批科举才子,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腐朽的朝廷需要推翻,新生的力量需要重建。
太子羡告诉乔宴:“世家一定会阻拦科举的进行,孤将你派去蜀州做这个实验,去平衡世家和其他百姓的利益。数年后,孤再开科举时,希望朝堂上能有不来自于世家的子弟中举。
“蜀州是荒僻之处,他人都不愿去。是以拿它做实验,反而可行。乔郎,你是否愿意担此重任?”
乔宴饮下了那杯酒。
他撩袍跪地,隽永面上不见戏谑,只见诚恳:
“臣亦是世家出身,但臣所出世家位卑,不显于世。臣愿为殿下所驱,愿为殿下手中弩,陪殿下一同走下去。”
状元郎韦兰亭在旁跪下,亦饮了这酒:“不瞒殿下,臣来参加科考,只是小儿心性,想要戏弄殿下。臣不信什么科考救世,不信一个黄口小儿随手办的科考,真的能有什么作用。恰恰臣才学出众,便瞒了家中人来参加科考。我料定殿下不会动韦家,料定我会给殿下难堪。
“然而殿下今日见我等,臣只觉得自己何其卑微,难堪的本是臣。不管殿下是出于什么考量,殿下确实是朝中少数的不在意臣女子身份的人。臣受君恩,自然要提携玉龙,报君此恩。
“臣亦愿意陪殿下走这条路,愿求社稷永固,哪怕魂归山海。”
一直打瞌睡的榜眼左明被中年女子和少年才俊慷慨激昂的立志激得一个激灵,硬着头皮跟着跪下:“只要殿下不嫌臣老,臣亦愿为殿下驱。”
屏风后写字声窸窣。
香烟袅袅,片刻之后,他们三人收到了太子羡新写的字:“如此,你我定下此山海之约。不看今朝,只观来日。五年不短,十年可待,百年可期。
“待社稷永固,重见山海清宴,孤在长安,等着诸君归来。”
山海空负,诸君不归。郎沉棺椁,空待囹圄。
那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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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郎君?”
唤声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晏倾。
晏倾睁开眼之时,他怀中的徐清圆也听到了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风若轻松无比地立在井底,探头怀疑地看着他们两个。
徐清圆一惊,忙从晏倾怀中挪开,整理衣襟。
风若打量着徐清圆,遭到晏倾低斥:“风若,女郎家因为意外而头发散了,你能如此一直盯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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