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一下:“不过为了小师妹你, 我不会告诉晏少卿我离开了。小师妹便配合我几日, 这几天和晏少卿少见面,就说……在陪我。无论如何,到上元节时,总能见真章。”
徐清圆一点就通。
她喃喃自语:“吃醋么……可他会么?他脾性那么好,他生气的时候都看着不太气恼。”
韦浮说:“男女之间, 若连这点醋意都没有,你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徐清圆思来想去, 觉得韦浮这剂药下得有些猛。但是,未尝不可一试。
二人正要离开佛寺,路过一佛堂时,看到佛堂外所留的碑文。那碑过去太久,岁月侵染,字迹已十分模糊。而韦浮驻足,轻轻“咦”了一声。
他问:“这是什么碑?”
徐清圆跟着他去看,起初并没有发现此碑异常。直到她大略一扫,在碑文上捕捉到了一个名字——“明姝”。
韦浮立在碑前,手指摸着碑石,缓缓念出碑上字:
“锦城暮氏男烈,为女明姝祈福。女自病弱,魔孽缠身,溯世有疾……烈今发宏愿,持经于此刻碑求佛。上报恩,下济苦,愿女明姝承此善因,业障尽除,永无灾鄣……
“弟子暮烈永世供养。天历八年二月二立。”
韦浮和徐清圆都怔怔看着此碑不语。
后方有沙弥见二人许久不走,便上来探查。沙弥见二人在看此碑,便解释:“这是当朝开国皇帝还未做皇帝时,仅是锦城郎君时,为他长女,即现在的广宁公主在我寺所求的供养许愿碑。”
沙弥感慨:“陛下做了皇帝搬去长安,整个暮氏根基都跟着搬去了长安。只有这碑还留着了。”
徐清圆问:“供养许愿碑,是否很难?”
沙弥答:“需焚香沐浴,戒荤三月,居于我寺,日日随我寺中大师抄写经文祷告,日日跪于佛前祷祝。广宁殿下如今身体安康,也许正是我佛庇佑。”
徐清圆和韦浮互相看了二人一眼,却都另有心事,而没有说什么。
但他二人各自回去,皆记着此碑之事。
韦浮记得暮明姝和他说,皇帝并不爱她,对她很是冷漠。
徐清圆也记得当日书铺中,公主殿下说起皇帝时语气寥落,颇有自嘲。
可是公主殿下是否知道,皇帝在做皇帝前,也曾为她这般祷祝过?公主认为皇帝并不期待她的出生,厌恶她的存在,可若是公主错了呢?若是很多时候的无视,是出于一种保护呢?
世间父母之爱子女,本就因人而异。生来帝王家,这些爱意隐晦,很多时候并不适合宣之于众。
当夜,韦浮和徐清圆双双难以入睡。
一盏灯烛下,徐清圆持着笔,想公主殿下的事。她想到暮明姝冷淡的表情,淡漠的神色;想到云延逃京那夜,公主殿下从墙头冲下抱住她,问她有没有事。
在那不久之后,徐清圆将兰时托付于暮明姝,决然离京。
皇室之事本不应多言,她若明哲保身就不应写这封信。可是人之交也浅,人之情也深,她如何能不在意公主殿下呢?
辗转反侧、寤寐思量后,徐清圆终于慢慢研磨,开始斟酌字句,给公主殿下写下了这封信。
暮明姝身为长女,却非嫡出。在暮氏和林氏联姻、关系最热切的时候,她的存在,本就是一个不受期待的存在。天有异灾,语焉不详。可那只言片语的谶语后,暮明姝依然诞生,依然活到了现在。
若是屏蔽所有的灾祸言论,若是当所有的阴谋诡计不存在,当年暮氏中那个不受期待的女孩儿能在林氏女嫁入后平安诞生,是否可以说明一件事——
暮烈想在血涛诡谲、政局波动中留下她,保护她。
公主殿下应该知道这个碑文。
次日天未亮,韦浮从马厩中牵马要走。清晨朝露从叶尖滴落,他转头,看到徐清圆披着一件斗篷,正提着裙、偷偷摸摸地下台阶。她不断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韦浮看到她,清冽的眉目间染了笑:“这是怎么了?你不必刻意来送我的。”
徐清圆露出笑,向他行礼,额前发丝被清风吹拂:“师兄要走,我既然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能不送。何况我亦有私心,想求韦师兄。”
她将自己昨夜写的信递出,些许不好意思:“这是我写给公主殿下的。只是我身份卑微,如今又身处这样的境遇,往来信件恐怕都会被人截断。师兄若是有法子的话,能否帮我向公主殿下送信?”
韦浮接过封蜡的信封,沉默一下,失笑:“因为昨日所见的许愿碑?”
徐清圆乌黑眼眸望着他。
韦浮自然不会说,他也写了一封信给那位被他遗忘很久的公主殿下。不过他的信件并无太多只言片语,他只是将自己所见的碑文摘抄给了公主殿下。如何理解,全看殿下。
却不知徐清圆写的什么?
韦浮说:“我以为你与公主殿下没有这么深的交情。”
——正如若非利益取舍、结盟缘故,他即使看到了那碑文,也不会想着告诉暮明姝。
徐清圆微笑:“子非鱼。”
韦浮一愣,莞尔。他向她扬了扬信,翻身上马,再招招手,示意不必相送。
马身越过时,徐清圆听到他低声:“小师妹,平安归来,我们在长安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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