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徐清圆还没有说下去,晏倾手指动了动,似乎不愿意被她拉着。
她不解地看他,他慢慢道:“我的手,方才挖过尸体。”
徐清圆拉着他手的手指僵住:“……”
他的温和此时看起来有些吓人:“死了十几天的人的血、腐烂肢体,方才我都碰过。”
徐清圆立刻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她强忍着不露出惊恐惧怕的神色,面容却控制不住地发白,唇角紧抿,将自己的手背后。
她被他的话牵制,忘记了医馆中的不愉快,满脑子都是他的手碰过那些东西……
徐清圆努力镇定:“郎君可曾洗过手?”
晏倾:“冲过一次,应当无味吧。”
他不动声色地看她,见他的妻子努力想作出不害怕的样子,但是他的手一动,她就默默后退。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被他吓坏了,还碍于闺秀之训,做不出当街跳脚或尖叫的行为。
她蹙着眉心,纠结于他的手——纠结半晌,她还是小声:“……我并非嫌恶郎君,只是我略有些癖好,见不得不洁的东西。郎君,一会儿还是再洗洗手吧。”
晏倾莞尔,好脾气地应了一声。
这一次,徐清圆便不再试图挨着他走,她恨不得远离他的手,却不好表现出来。看她这样辛苦地掩饰,晏倾心情都因此好一些。
他渐渐觉得,徐清圆有时候很有些可爱,憨气,好骗。
他想,她总不会再伤怀于他的身体了吧?
不过晏倾的方法只奏效了一会儿,徐清圆很快反应了过来,侧过肩来看晏倾。
徐清圆恼他插科打诨,却不好意思责怪;然而她若不反击,又显得她被他牵着走。原来这世上再好性子的人,主意打到旁人身上,都有些可气。
可是晏倾知道她胆子小,怕鬼怪,他又怕什么呢?
晏倾目光对上她,便知道她明白过来了。他为自己的没分寸而抱歉,伸手来拉她,想哄一哄她:“与你开个玩笑……”
在他手勾住她小指时,徐清圆轻轻开口:“这根手指,早上时和客栈小二碰了一下。他端的汤差点洒到我手上,多亏他手疾眼快地拉了我一把。”
晏倾手指微微地颤了一下,有后缩之势,被他忍住。
徐清圆垂着眼,望着日光下年轻夫君骨瘦修长的手指,轻言细语:“然后我和客栈门口卖针线的大娘聊了聊。也许她十分喜爱我,她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摸,夸了我许久。”
晏倾将手收回去了。
他面容微绷,似乎能感觉到旁人碰到他的那种灼灼刺痛感。分明是徐清圆使坏,他却确实忍不住多想了。
晏倾:“拿旁人的病来开玩笑,是不是不太好?”
徐清圆柔声细语:“那拿旁人的弱点来取笑,是不是也不好呢?”
晏倾低头望她,半晌:“露珠妹妹……”
徐清圆眉目婉婉,贝齿咬一下唇,如数家珍地细细数来:“算下来,今天碰到我手的人,不下五人。方才郎中为我上药时,还捏我手指头。他的小学徒拿药给我时,也碰到了我手指。还有……”
晏倾咳嗽一声。
他侧过脸,忍笑而叹:“你饶了我吧。”
徐清圆目中浮起笑,轻轻哼了一声。见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她,衣袖都不敢与她擦上,她才有报仇的快感。
她眨着眼妙盈盈望他,晏倾回头睨她一眼。
徐清圆伸出纤纤玉手,在日光下晃了晃。街上行人被她美貌看得目眩,她只娇滴滴地问晏倾:“那你还要与我牵手吗?”
晏倾再咳一声。
他想了半晌,正要说话,徐清圆抢先:“请晏郎君诚实一些。”
晏倾默了下,笑一声,道:“不要了。希望妹妹离我远一些,今日最好不要碰到我。”
徐清圆笑盈盈,也不生气,屈膝向他一拜:“我尽力。”
医馆之事、晏倾身体之事,这对新婚夫妻便默契地掠过不提。
二人在街上走路,初时离得距离远一些,后来还是忍不住靠近了些。只是二人都已经不想和对方手碰手,这夫妻二人间的距离若远若近,就让外人看不透。
他们停在观音堂招收工匠的地方,这里人们熙熙攘攘。
坐在墙下乘凉的赖头和尚、端着碗乞讨的小乞儿、排队登记的匠工……这些人都是奔着观音堂要建的那以山为底的观音像,来帮佣干活,挣些钱财。
徐清圆和晏倾私下商量,他们不能只听李固的一面之词。若有可能,他们想见一见观音堂的堂主,多知道一些关于圣母观音的事。
甘州虽然人人都信观音堂,但却不是人人都了解圣母观音。也许这建造玉石像,正是他们接近观音堂的机会。
那招佣的年轻后生热的满头大汗,抬头时看到这对神仙眷侣一样的人物,就不耐烦地摇摇头:“二位也要来?不行。下一个!”
徐清圆和晏倾齐齐一怔。
他们怎么就被如此嫌弃?
徐清圆指着排队中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询问:“七岁小童都能帮上忙,为何我二人不行?”
后生头也不抬:“砖石掉下来,砸到二位,我们不还得赔钱?圣母观音虽然慈善,可是观音堂为了建造石像已经花了很多钱,实在没钱赔给两位了。”
徐清圆脸刷地一红,悄悄看晏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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