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四刻,是所谓的距离太阳最远的时间,鬼气最盛,也是这驱鬼除疫的祭祀活动热闹到极点的时候,何况,这个时辰对于楚王还有着重要的意义。
前朝的末代皇帝驾崩于子时四刻前后,当年,长公主又参与其中,袒护了与她血脉相连的末代皇帝,因而在皇帝的眼里,他们便是自己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在洛阳城里最宽阔的街上举办如此盛事,必定是经了皇帝的授意。
陈子惠派人打听过,在子时四刻,压轴的时候,祭祀活动中要驱的鬼便暗戳戳地指向了长公主与前朝的末代皇帝,那个他永远掩饰的伤疤。
算了算时间,把韩昭昭送回去,再返回来,也来得及。
你是知道了匈奴人与楚王的安排?
人全都聚到了铜驼街上,出了大街,就见不到人了,饶是如此,韩昭昭仍然压低声音问他。
猜到一些。
楚王是一个极为执拗的人,有了很深的执念之后不会轻易放下。
那他们的人都布置在何处,你知道吗?
铜驼街上有,宫殿外头应该也埋伏着,不过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匈奴人易容技艺高超。
陈子惠想她问这个问题,应当是怕回了府邸之后,又有匈奴人过去骚乱。
又接着说道:我府邸那边,匈奴人已经去过一次了,无功而返,一会儿不会再去了。
哪知韩昭昭关心的不仅仅是这个,被陈子惠的一句匈奴人易容技艺高超点醒,忽然想起了方才见过的那个穿着一身白的姑娘与她的哥哥。
江星阑说话带些京城的口音,也有些北境的感觉,而她那个哥哥说起话来,是完完全全的北境味儿。
她说她的父母原是洛阳人,后来才搬去了晋阳,连她说话都是带了些许中原的口音,而比她年纪大的哥哥却是满口的北境口音,是比晋阳更靠北的地方。
细思起来,不大正常。
韩昭昭又回忆了一遍江星阑的哥哥与她说话的音调,从中抽取了一句话问陈子惠,这句话用雁门郡的话该如何说。
陈子惠常行在边塞,与匈奴人交手,这些口音都是听到过的,甚至还能悉数模仿出来。
不是雁门郡的话,她又试了代郡的话,也不是那个味儿,把在并州境内晋阳以北的郡都试了一遍,越往北越符合那种感觉。
是比云中郡还靠北的地方。
原先云中郡曾属中原的地界,是并州的最北部,与匈奴交界,只可惜,后来被丢了,成了匈奴的领土。
比云中郡还北的地方,自古以来都归于匈奴,虽在匈奴境内,但他们那里的不少人因为杂居,也讲汉话,只不过带了浓重的地域色彩在里面。
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子惠也察觉到了韩昭昭的不寻常。
今天在街上遇到了一对兄妹,那个哥哥说话便是这样,我听着与中原的口音不大相同,便来问问你。
陈子惠再一次肯定了她的猜测:就是匈奴话,只有匈奴人说话才带这种腔调,那个妹妹说话也是这样子吗?
不,有北境的感觉,中间却又夹杂了洛阳的口音。
陈子惠警觉起来,接着韩昭昭便向他讲述了他离开后,自己遇到这个姑娘的种种。
虽然她素来将陈子惠当做敌人,但在中原与匈奴的矛盾这一块还是拎得清楚的,同为中原人,她偏向的还是陈子惠。
她的身形如何?
比我稍微矮一点儿,很瘦的样子,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很是宽大。
陈子惠的手下一紧,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她怎么会认错了你?
她说我像她的姐姐,但我没有见到她的姐姐长得是什么模样。
因为戴着的面具像?
不是,只是说我的身形像,看了我的面容之后,说更像。
你见到她长得是什么模样了吗?
见了,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那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让我想起了文人口中的洛水之神。
洛阳城外是汤汤的洛水,如一条丝带绕城而过,于是,文人将诗情画意与温柔赋予了它。
陈子惠又是一惊。
他了解过匈奴那里的易容之术,是依托高超的技艺,将脸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可是,脸可以改,眼睛与神态却是变不了的。
他清楚地记得,那夜在雁门关下,有一个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浓重的血腥与杀戮之下,这双眼睛顾盼生辉。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与韩昭昭的想法一样,想到了文人墨客口中的洛水之神,还有另外一个已经故去十几年的人。
是她?
陈子惠低声道出口。
韩昭昭瞬间意识到了陈子惠口中的她是谁。
接着又听陈子惠问道:你方才说,她告诉了你她的名字?
是。
她说她叫什么?
虽知她的名字是到一个地方便换上一个,但是自己取的名字还是有意义的,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捡两个汉字就往上凑。
化过多次名的陈子惠深知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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