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送一家子下楼,待蔻析与孩子们上了马车,宋显维看似不经意发问:“兰儿今年……几岁来着?”
蔻析与他年纪相差无几,若兰儿真是她与“前夫”所生,四年前来京城觐见时早就生下了。
但当年,蔻析明明还是未出阁的小郡主,被他女扮男装的姐姐挑逗两句,已羞得满脸通红。
秦澍细察他眉宇间的猜疑,苦笑道:“看来瞒不过你……我们真没恶意。你暂且莫要外传,她的真名叫……宋兰汐。”
“果然是她!”
目送秦澍翻身上马,护送马车一路南行,消失于清晨长街尽头,宋显维内心翻腾的浪涌中,既有感伤,亦带欣慰。
良久,他莞尔一笑:“小丫头!喊我这声‘叔叔’,倒也货真价实。”
*****
是日晴丝缭绕,河道上行船如织,森然而列。
顾家人刚从客舍退了房,径直前往余杭港口,乘船从水路北行。
自从告别荣王世子宋昱,顾家人的起居饮食全由阿维的“江湖朋友”负责,此次所包的几艘船亦不例外。
顾逸亭眼见他们的船气派非凡,崭新干净,陈设典雅,物件讲究,不仅杯盏器皿无一不精,就连厨房所备生鲜蔬菜也十分丰富,不由得暗暗纳罕。
阿维这家伙,真不简单!
她深喜杭州,却不敢多逗留。
毕竟,阿维和阿金、阿木他们有要务在身,不得耽搁。
来日若想好好逛一逛江南,等离京回穗州时,她大可与家人旧地重游。
船夫们殷勤助顾家仆役挑扛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到上船安置之际,顾逸亭留意附近的船只也陆续有人上船。
好奇心驱使她多看两眼,意外发觉,昨日先后在秀彩斋和胭脂水粉铺子所遇的几位贵女,居然也在其中。
衣香鬓影,娉婷袅娜,花枝招展,犹似春光拢聚。
兴许是顾家租借的船最为宽敞大气,里里外外皆粉饰一新,她们对此议论纷纷,眼光时不时飘往顾逸亭,嘴上更是不停挑剔。
“哟!快瞅瞅!那便是嚷着要嫁给宁王的一家!”
“原来是她!生得尚算不俗,可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何来的底气!”
“就是!”
顾逸亭听她们曲解她和顾逸峰的对话,登时蹙了蹙眉,心下骤生冤家路窄之感。
因不愿招惹是非,她假装没听见,刻意扭过头,不再理会。
正当余人为二叔公小心谨慎搬运盆栽,等待最后清点时,码头的人潮中忽而步出一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材瘦削,衣着得体,面目温和,竟是宋昱的心腹——邵管事!
他带领两名随从,大步行至跳木板前,拱手道:“顾小娘子,世子爷正于岸边的临风阁品茶,有重要之事与您商议,请您挪步叙话。”
宋显维在船头忙着为二叔公摆放心爱的盆景,闻言即刻转目。
这宋昱!不是没他的事了么?
死缠烂打做什么!
再敢觊觎他媳妇,别怪他不顾亲戚情份!
顾逸亭勉力收敛错愕神色,粉唇翕动,迟疑片晌,终究颔首应答:“有劳邵管事引路。”
她受命于荣王,编撰《珍馐录》,自是该听从宋昱之命。
宋显维足尖轻点,飞身一跃,身姿如大鹏展翅般掠至岸上,笑嘻嘻当众拉住顾逸亭的手。
“亭亭,我陪你去呗!正好,我‘想念’世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一点儿也不想念!只想打一顿!
·
【一些絮絮叨叨】
这个文,我没有按套路在一开头讲明上辈子的事,全靠今生的事件,一点点触发亭亭的回忆,交错宁宁自以为是梦的视觉,以此透露两个不同版本。这需要小仙女自行总结和拼凑,可能会造成负担或误解。由于私下与读者交流,发现这种表达方式,可能容易产生盲区,在此,千丝跟大家道歉,也顺带为大家梳理一下:
有关前世,从宁宁的角度,他于悲痛时初遇亭亭,因为面子抹不开,没坦诚身份;此后装黑脸粗犷男外出打仗,数年后回京,偶然相见,心生爱慕,求娶并成功定亲;在行宫时,他收到了未婚妻的邀约(亭亭:胡说!我没约你!),去掉伪装赴约,遇到受药物控制的亭亭,被勾引,于是…后来,被她“始乱终弃”,一脸懵逼地追出京城,因亭亭死亡而重回过去。
宁宁的思路可以简单归纳为——媳妇约我,勾引我,吃完抛弃我…还好是场梦,现实我要小心一点啦!
而亭亭,她忘记了当年赠予食物的小哥哥,只见过黑面大胡子刀疤宁王,因宁王男女关系单纯、名声好、家族原因等答应求婚;行宫中被下药,被教唆来者是宁王,受药物控制不由自主献身;醒来于黑暗中惊觉对方全无宁王特征(她眼睛不好,外加宁宁卸了妆),误以为失身于陌生男子(认为新平郡王找人报复);她二话不说,退婚逃跑,并死在了宁王部下的箭上,才认定宁王恼羞成怒派人追杀她。
因此,亭亭对宁王的恐惧,主要源于死亡;而心里那道坎儿,则是不敢和男子亲热。
接下来,亭亭会逐渐摆脱心理负担,接受“阿维”。
至于你们高呼的“掉马”在什么时候……文案早已亮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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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临风阁屹立于山光水色间。
因阁内新采撷了灵隐下天竺香林洞的“香林茶”,茶工们正忙于把茶叶蒸熟、漂洗、压榨、揉匀,再压成茶砖焙干。
鲜嫩清香,柔柔散入江风。
宋昱伫立在雕云琢鹤的窗户前,可饱览远处繁华,又能独辟一处清幽。
与顾家人分道而行后,他情绪低落,乃至借酒消愁。
曾让人核查阿维及同伙的身份,碍于密探指挥使无据可考,只能作罢。
但前两日,部下忽然谈起,混在顾家队伍中那个姓秦的男子,眉眼像极了谋逆藩王那位失踪数载的私生子北海郡王!
北海郡王原为亲王之尊,后被南贬至广西,曾和荣王携手对抗异族动乱。
因此,荣王部下大多对其有深刻印象。
当年谋逆案牵连甚大,也确曾听闻熙明帝的御前侍卫指挥使秦澍为逆王之子,更被处于极刑……但当中是否有内情?
宋昱唯恐顾逸亭一家子惹上麻烦,思前后想,遂放下尊严,快马加鞭赶来,意在提醒她,切莫与来路不明之人交往过密。
而荣王府若能揪出附逆余孽,更是奇功一件。
此刻,宋昱端坐阁楼雅间,亲手碾罗、调膏、注水、执筅点击,打出新茶厚沫。
细品甘醇厚滑的口感,他的心情也随之而舒畅。
然而,当邵管事把顾逸亭带至临风阁,其身后还多了个阿维,宋昱心底来之不易的一点点愉悦感瞬即烟消云散。
一别数日,顾逸亭如旧穿了银丝线滚边的淡青色褙子,月白绣花锦裙,通身素雅端丽;阿维如常穿得朴实大方,昂藏身躯与俊朗容颜自带坦荡荡的朝气。
神态亲密,一对璧人。
宋昱见状,鼻头发酸。
“世子爷,”顾逸亭维持惯有的礼貌与从容,态度无可挑剔,“没想到在杭州能遇见您,请问有何示下?”
分外谦卑的语气,使宋昱的心凉了半截。
也许在他们眼里看来,他像极了不要脸面的痴情汉子?
诚然,他自问未能在三五天内,迅速切断对她的想念,本不应再来滋扰。
若非对她身边的人存有怀疑……
而今当着阿维的面,他自然不好提这茬儿,唯有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不过是偶得了新茶,见你们还没起程,相邀叙叙旧罢了!”
他招呼客人落座,寒暄过后,另协两只新盏,亲自替二人点了碗茶。
顾逸亭与宋显维面面相觑,均搞不懂他此举是何意,只得笑而称谢。
茶香四溢的雅间内,三人相顾无言,尴尬随沉默延长而倍增。
宋显维本想夸赞两句茶的甘香,又恐聊多了,易露马脚。
毕竟此茶已近贡品级别,如若他仅仅是对外所宣称的身份,对此不会有过多研究。
为打破僵局,顾逸亭唯有把话题转向《珍馐录》的编撰,谈及自己在江浙一带的见闻和收获。
她往日与宋昱交流时,大多围绕美食。
眼下一聊起,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宋显维在旁品茶,已觉腹中饥饿,再听了一大堆菜名,两眼直放光,小声嘟囔:“饿,待会儿你做给我吃吧!”
室内安静,这句微带撒娇的亲昵之言,清晰落入宋昱耳中。
听顾逸亭微微而笑,随口答应,仿佛此状态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他心下更不是滋味。
草草结束一场无甚意义的会面,他转念又想,决定亲去顾家所在的船只一观。
“对了,此前不慎弄脏了苏小娘子的丝帕,没来得及赔她一块。昨夜抵达杭城方购置了新的,我随你们二位走一趟吧!”
宋昱取出一精纹理精致的锦盒,唇角浅淡轻勾。
这本是他买来送赠顾逸亭的,此番阿维如护主忠犬般死死守着,他再掺合进去,只怕连世子颜面也丢尽,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礼物赠予苏莞绫。
他和苏莞绫早在三年前已有一面之缘。
当时寒冬腊月,他和顾逸书结伴参加诗会,天气突变下了冷雨,是苏莞绫和下人送来了雨伞。
其时,苏莞绫刚到顾家没多久,衣着简洁,凡事亲力亲为。
千娇百味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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