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感受到夫子的视线,将头埋得更低,哪怕这样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却也让人感受到她的驯服与恭顺。
“见过争先恐后讨赏的,求着人罚倒是少见。”魏夫子冷哼,一时之间难改阴阳怪气,“既如此便通通领罚!今日无课,尔等将《大学》抄够百遍再回!”
他虽给出惩罚,却也没再追究来迟之事,更没再说什么不敢当夫子之类的话,算是将此事揭过,给双方一个面子。
女孩子们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各捡了座位坐下。
助教送纸笔来供她们抄录誊写,魏夫子便倒在躺椅中抱着茶盏监督她们。
春晖堂中只有纸笔的沙沙声。
太苑之中不止有春晖堂。
太子、崔骜与三皇子年纪相仿,三人皆拜在太苑院长门下,在春晖堂东面的春光堂进学。
一入太苑,便要从卯时中学到申时,午时留有半个时辰给师生用膳。
午时的半个时辰是学子们难得的放松时刻,宫人们送饭过来,用饭也不得离开太苑。因着不是正规吃饭的地方,食不言的规矩也就没有十分严格,用饭时或饭后他们偶尔会说上两句话。
这里所说的两句话并不是泛指,春光堂中一日下来可能真的只有两句闲聊。
堂中学子共五人,除去太子、崔骜以及三皇子沈兰息外还有两名伴读。两名伴读中一名是三皇子沈兰息的伴读王栩,另一名则是王栩的兄长,同时也是太子伴读,王雎。
太子用膳时都不忘看书,根本无暇说话。崔骜则是脾气怪异,压根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沈兰息对谁都不冷不热。而王栩虽然活泼但在沉默的大环境下便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至于王雎,根本像一座冰山。
然而今日春光堂中难得热闹。
崔骜坐在避光的角落忽然开口:“晋陵今日来太苑?”他面前一应菜色分毫未动,看样子没什么胃口。
正用膳的众人执箸的手一顿,一下子无人应他。
倒是王栩摸摸鼻子,若无其事道:“是在今日。”
崔骜起身,向外走去。
一面向口中送菜一面读书的太子被身边经过的黑影吓了一跳,难得从书中世界回神,惊讶发问:“他这是去哪?”
之所以不直接问崔骜他要去哪,是因为问了他也不会理人。他仿佛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平日里总有一些奇怪举动。
太子右侧的王雎慢条斯理地用饭,眼睫未抬,只是摇头,算作回答。
还是王栩解答:“他可能去晋陵那里,我也去瞧瞧。”
他说着放下筷子,不忘叫沈兰息一起:“阿息,你也去么?”
沈兰息思索一瞬,很快答道:“不。”
王栩凑到他身边:“崔骜和晋陵向来不对付,谁知道他去做什么?阿息,不若与我同去?”
沈兰息看他一眼,忽然不知想到什么,没再度拒绝他:“好。”
二人跟着出了春光堂。
太子摇摇头,似乎还没弄明白堂中怎么只剩下他与王雎二人。索性他也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继续一边用饭一边看起书来。
而看似对一切并不感兴趣的王雎却在此刻缓缓抬起头向门外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他沉沉的眼中浮现起思索之色,倒也没了继续动筷子的兴致。
第22章
春晖堂中,女孩子们总算能趁着用午膳的半个时辰好好歇息一番。抄写了一上午《大学》,此时人人手臂酸痛,几乎拿不起筷子。
有了早上一同扛下罪责的交情,众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沈兰亭趴在桌上不肯起来用饭,头却对着周寅:“周寅,早上多亏你聪明,多谢你。还有大家为我说话,谢谢你们。”
天光云影从窗外落进来,桌案地面上是堂外白木槿的剪影。
周寅在靠窗的位置,平静地跪坐在桌前用饭,闻言吓了一大跳,顿时很惶恐道:“我并不聪明,早晨只是说出肺腑之言。今日我来的最早却未想过叫您起来,未起个好头,才让后来的女郎们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您来迟有我一份儿责任。”
她很紧张地放下筷子,双手交握在腹前,脸上写满愧疚,让人无法怀疑她的真诚。
包括沈兰亭在内,女孩子们或颤颤用筷或揉手臂,皆是一呆。
经过早晨之事,女孩们对周寅大大改观,以为她是个深藏不露的,平日软弱沉默是在扮猪吃老虎。谁知她们以为的机敏和应变根本就是她发自内心的真挚感想。
她们不敢相信妙计竟是如此诞生,未免太过离谱。然而周寅的模样实在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她,她的神情是那样真实,语气是那样自然,她就该是这样一个爱将罪责归结到自己头上的人。
比起相信她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们更相信她是误打误撞罢了。
沈兰亭信得最快,比起其他女孩儿,她与周寅接触时间更长,完全了解周寅的性格。她想了想,还是很诚恳说:“但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大忙……”
周寅依旧显得不安,似乎很不习惯被人夸奖,局促道:“若不是我,公主也不会迟到……”竟然彻底怪罪起自己。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自责实在让人扫兴,整座春晖堂都是她的致歉声。
女孩子们被她的歉意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她的自责,十分头昏脑胀。她们彻底相信她是无意为之,只求她快快闭嘴不要再念叨下去。
还是沈兰亭抓住机会及时截断她话:“过两日我请你们到一颗珠用饭,咱们也是同甘共苦过的人了!不过今日不成,我抄书抄得右手都抬不起来了。”
春晖堂中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女孩子们纷纷附和。
“我也是,从没抄过这么久的书。”说话的是戚杏,与昨日仪态万千不同,今日看上去好亲近许多,大约是一起受过的缘故。
“我才抄了五十六遍,离百遍还有……”这位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许清如,说话很有趣,明明是要炫耀自己抄得快,偏要用自谦的语气。
“还有四十四遍!”坐在周寅左侧的女孩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巧的金算盘,手指一拨便得出答案。她是光禄大夫的小女儿谈漪漪,肉鼻子,看上去很有福气。
周寅很配合地露出惊讶且艳羡的神色:“好厉害,我才抄了二十来遍。”她看上去是真心叹服,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有星星。
许清如眉目舒展,很满意周寅的反应:“这没什么。”她明明很开心有人夸她。
只有林诗蕴默不作声,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依旧在抄写,饭食丝毫未动。
周寅注意到,轻声问她:“林女郎,你不用些东西再写么?饭放冷了吃对身子不好。”她很有礼貌,叫人没来由地见之心折。
林诗蕴笔尖一顿,洇出一团墨迹。她将纸团做一团丢在桌下,冷冷道:“不了。”
周寅乖巧地轻应一声,被冷待也不生气。
她这样好性子,反倒叫旁人看不过眼:“林女郎下劲儿抄书才无暇理会咱们,她可是要攥着劲儿一鸣惊人的,也不知道这样努力抄了多少遍呢?”许清如虽只与魏夫子相处一上午,甚至没有产生任何交流,却学到了他的阴阳怪气。
林诗蕴将她的话当耳旁风,理都不理。
谈漪漪出来打圆场:“我也才抄了三十五遍,离一百遍还早着呢。到时候抄不完,夫子会不会要我们抄完才能走?那我要抄到夜里了。”
沈兰亭越听越觉得那老夫子很有可能会让他们抄完再走,一下子从桌上爬起来:“快写快写,哎,我真后悔求父皇来太苑念书,还要连累你们与我一起受过。”
她唉声叹气,发自肺腑地后悔自己为了王栩来太苑读书。如今她连王栩都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还要留堂抄书,实在造孽。
女孩们又劝慰起她。
周寅笨口拙舌地跟着哄了两句,忽然感到发顶痒痒的。她呆呆地伸手去碰,却握住一枝干枯的树枝,一顿。
她惊愕地回头看去,像是一头被猛兽追逐的惊慌失措的鹿。
只见崔骜面无表情地靠窗站着,手中闲闲拎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枝,枯枝的另一头就落在周寅头上,如今被她捏在手中。
周寅惊得一颤,握着枯枝的手便松开,小声惊叫一声。
她就连受到惊吓,发出的声音都是小声的,生怕给别人带来不便。
堂中其他女孩还是被吸引来了注意力,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她们多少随父母入宫参加过宴席,因而对崔骜这张脸并不陌生。
沈兰亭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端起架子斥他:“你来做什么?这里又不是你读书的地方,快滚!”她一面色厉内荏地斥责,一面用无碍的左手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窗边去。
周寅无助地下意识向后挪,看样子被吓坏了,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眉心红痣愈显得红。
崔骜听着沈兰亭的话便面色一沉,将手上枯枝向后随手丢了,饱含戾气:“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吵架的,少管闲事!”
“你少来,春晖堂是我念书的地方,我可不欢迎你!”沈兰亭毫不示弱,“何况什么是闲事?人家不认识你你还要来烦人,你才是闲得没事做吧!”
她的话正好戳到崔骜的痛处,崔骜本就阴沉的脸几乎能滴下水来。
第23章
沈兰亭瞥见他过于难看的脸色向后退了两步,虽然她觉得崔骜总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大打出手,但万一他狗急跳墙呢?
崔骜的性格向来古怪,谁知道他会因为什么突然发病!
崔骜目光一转,落在周寅身上,只见她望着他的眼里满是畏惧,心中顿时充满烦躁。他一双手虎口生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怕他?
她的眼神轻而易举拨动他情绪,掌握他心潮的起起落落。
他脑海中响起系统声:“她很怕你,你暂时不要再做什么了。”
崔骜左手忽然向后拧,从身后拽出个人。
“王栩!”沈兰亭惊喜道。
王栩嘶声:“轻些,轻些,是我。”
他与崔骜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做了多年同窗,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崔骜还是将手甩开。
王栩揉着手腕对沈兰亭笑笑,便立刻看向周寅。他只瞧了一瞬,目光很快挪开,反倒笑呵呵对崔骜道:“走错学堂了,崔骜。”
崔骜看也不看他,隔着沈兰亭去看无措的周寅:“干你何事?”
王栩依旧无畏地笑:“当然关我事啊。”
崔骜神情冷肃,终于看向他,眼神冷得几乎能掉下碎冰。
王栩微笑回视,毫不退缩。
场上暗流涌动,不知情者一头雾水,不明白二人怎么突然开始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
周寅怯怯地跪坐在沈兰亭身后,将头垂得极低,整个人在轻轻颤抖,看样子被吓坏了。
“你来错了。”王栩仍是笑着,却让人骤然感受不到他方才的和气。
“少管闲事。”崔骜目光已然不善。
王栩却骤然揽住他肩,将人往一旁带去。
崔骜正要将他推开,却被他附耳一句话弄得停下动作。
“你想让周寅从宫中离开就继续发疯。”王栩此时的声音完全不是他平常带着笑意那样温和,颇为漠然。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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