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周寅穿着常服在桌案前抄写经书。
妙华坐在炭盆前剥炒熟的栗子,房中弥漫着一股栗子香。
“女郎,晚上就少抄些经吧,对眼睛不好。”她一面剥栗子一边道。
崔骜见周寅埋头抄经也心疼,在心中默默赞同起妙华的话,只盼着周寅能以身体为重。
周寅专心写好一个字后才抬头回应:“没多少字了,很快的。”
妙华叹气:“女郎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周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笔下不停。
妙华继续道:“女郎真是心善,在这里为边关枉死的百姓与将士们抄经,好让他们能走得顺遂。”
崔骜听到这句耳鸣了一下,几乎再听不进去下面的话。他心中的惭愧与自责几乎溢满,更不敢与周寅面对面了。
她如今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我这不算什么的,如今边关的将士与百姓才在水深火热之中。”她语气低低,轻叹。
妙华便道:“崔小将军真是,这时候回来……若让有心人知道他是为了女郎回来,再加以勾描,岂不是要传出女郎是祸水的传言来?总之如今崔小将军招了不少人恨呢。”
崔骜满背冰凉,习武之人强身健体,他多久没感受过冷了,这会儿却觉着一股透心凉。
他害了周寅,他害了大雍百姓!
周寅难得动怒似的将笔一放,语气罕见地带了严厉:“崔小将军是英雄,不是罪人。”她这话竟带上了些单纯的固执。
“戎狄突然开战,他岂能预料?若是他知道此事,岂不是又要怪他通敌叛国。边关打了败仗,将罪责都推到临时回京的他身上,太欺负人了。一个崔骜若能改变整个边关的战局,他不是英雄,是神仙。在整个战场人,一个人无足轻重。何况边关败得这样快,怕是情况复杂。”周寅轻声为崔骜辩解。
门外,崔骜静立,月光落满头。
月色下,他眼眶泛红,有泪光在眼中闪烁。
第270章
百姓们本来就已经很苦, 战争给所有苦难又加了一层,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无论施加的这层苦难像稻草一样轻, 还是像秤砣一样沉重, 都足以将人活活压垮。
明明是一日日要接近年关, 但即使是在京城,也没有丝毫要过年的气息。
京城的流民愈来愈多, 天也是灰扑扑的。
边关的战报终于不是像一开始一泻千里那样战败, 形势堪堪稳定下来。但这样的稳定并没有让人有多喜悦, 稳定的缘由在于戎狄那边不想打了,并非双方打了个平局。
而戎狄现在不想动手是因为他们连占三城,需要稳定下来才能将城池彻底收入囊中。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出岔子, 这样稳扎稳打才让大雍心惊。
大雍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受过此等丧城之辱,朝堂上群情激愤,誓要收回失地。
然而收回失地并不是嘴上说说就成, 边关曾发动几次收回失地之战皆没能成功。戎狄的战力比他们以为的高上许多,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有预测天机的能力, 每一步都正好走在大雍之前。
军中有鬼!
内鬼。
大雍正好借着如今对峙的机会在军中严抓内鬼,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很大进展。
京城之中已经鲜少有人家张灯结彩,哪怕有喜事, 也是草草办了, 并不会大张旗鼓的。
谢家就是其中一家。
尽管这个时候张罗喜事不大好, 但谢荇敏锐地意识到似乎越往后拖便更不可能成亲,大雍似乎只会越来越坏。于是在这个还不算最坏的时候, 她果断选择先低调成婚, 免得夜长梦多。
事实上她这个行动非常明智, 因为果然之后是每况愈下的。并不仅是战事, 而是战事战争影响下的京城形势。
陛下心情不好,所以人人自危。
虽然事情还没有到见谁家操办喜事就要严禁封杀的地步,但枪打出头鸟,太喜庆的只要家中与什么官员有关,过些时日这官员定然会受到陛下发落。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被压抑得越来越惨。
而戚杏就是在这个档口病了的。
在这样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大环境下,她提出去城郊养病的事情很快被祖父批准。京城实在太过压抑,在城中养病仿佛空气都是湿的,是不容易好。
一到京城外的别院中,戚杏的计划便开始实施。
她在定下这个计划时便开始着手培养心腹……扮演自己,到如今也能勉强够用。
雾色渐浓,晓霜寒冻。
别院中一切井井有条,除去戚杏带去的几个伺候人的丫鬟婆子,照例是有一直看管别院的老管家在这里打理的。
日光穿云破晓,浓雾袅袅散去。京郊的空气向来很好,只不过这阵子总不大太平。好在太傅府上的别院到底看上去威严肃穆,又的确是有看家护院的,因此还算安宁。
“即便有护院,这段日子还是不少人试图上门偷鸡摸狗,令人不大能安心。周女郎这段时间出城来一定要带好护卫,免得有什么闪失。”因戚杏搬到别院以后周寅时常来看望她,别院中的老管家见得多了,也算与她熟悉,为她引路时便关切道。
周寅轻轻点头,一看就是认真将话听进去了的,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多谢您提点。”
老管家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女郎来了这些日子身子也不见好,倒是我伺候不周……”
周寅宽慰人道:“病去如抽丝,是要慢一些,您别太担心。”
老管家点点头,感激道:“多亏您能时常来看望女郎,谢谢您。”
周寅忙道:“您,您太客气了,我与阿杏是好朋友,还要谢谢您不嫌我打扰。”
别的不说,老管家对这位周女郎的印象很好,因她对自己女郎很有情谊。
“哎,到了。女郎这会儿刚吃了药还没歇下,您二人正好可以说说话。”老管家将人送到戚杏的院子外便停步,很有分寸地没再前行。
周寅欠了欠身道:“好。”这才带着两个随行丫鬟款款入内。
院子中没什么人,听到来人的动静才有休息的婆子要从偏房出来迎人。周寅腼腆地对人笑笑,摆摆手道:“您不必忙,在屋中歇着便是。劳烦了您,我心中过意不去。”
婆子踯躅一番,究竟是又回暖和的屋子里窝着了。
周寅在正屋外轻轻叩门,道:“阿杏,我来了。”
门内一阵窸窣之声,很快便有伶俐的丫鬟开了门,垂首恭敬道:“周女郎快请进,女郎正在内室中等您来呢。”
周寅瞥人一眼,目光短暂在其身上停留片刻,带人进了房中。
丫鬟弯腰埋头在前方带路,周寅随行。绕过间隔视野的屏风,罗床散落的纱帐之后,影影绰绰的是戚杏的身影。
周寅站定,叫了一声:“阿杏。”
床帐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当真是很符合戚杏如今气若游丝的状态。
周寅却不看床内,只看方才为她开门的那个丫鬟道:“阿杏。”
丫鬟弯腰的脊背肉眼可见的绷紧,片刻,她不可思议得直起身子看向周寅,虽然面上带着病色,形容也多多少少有过修改,细看之下却还能看出是戚杏。
“阿寅,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戚杏即便是病也看着并不弱气,只是面色瞧起来不那么健康。
她顿时提心吊胆很是沮丧:“这可怎么办,看来还是不够过关。”
周寅笑着摇头道:“很好了。”
戚杏当她是在安慰:“怎么会,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周寅认真道:“因为我很了解阿杏啊,怎么会一眼认不出你,你在哪里我都可以一眼将你认出来的。”
戚杏脸一热:“什么话。”
周寅郑重道:“是心里话。”
戚杏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也是真心提问:“果真看不出吗?”
妙华这时候方震撼地回神:“床上的是戚女郎,这……这也是戚女郎!”
周寅将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她小声些,妙华连忙将嘴捂住。
她这才转头重新看向戚杏,温和笑道:“阿杏,放心了吗?”
戚杏见妙华丝毫没有看出,这才稍微踏实,同时对周寅愈发佩服了,佩服她心细如发。
“我……就这么走了,小慧,来吧。”她怅惘地向床前去,招呼着床上的戚杏下来。两人并肩而立,除了床上这位要比戚杏矮上一些,便是略看一看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一模一样……”妙华喃喃。
“这个是我从慕虎馆借来的人,叫小慧,人伶俐,识字,学东西也快,就是瘦弱了些。不过慢慢养也能将肉养回来的。”戚杏条理清晰道,“我本是想让一直伺候我的丫鬟来扮我,但身边陡然少了贴身丫鬟这回事让人怀疑不说,丫鬟扮我,也没人为我打掩护了,还好有小慧。”
她向周寅介绍完小慧后又向小慧介绍周寅:“小慧,你认识的,这位是周女郎。”
小慧俨然如同另一个戚杏,叫道:“周女郎。”
她怎么会不认识周女郎呢?
周寅看着小慧微微一笑:“小慧。”
贪嗔痴,戒定慧中的慧啊。
第271章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戚杏颇不舍地看着两个伺候她多年的贴身丫鬟以及扮她的小慧, 心中不舍。然而她再不舍也是一定要走的,如今逃离祖父已经不是她去边关的最主要的缘由,为国效力才是。
她不忍再看百姓无家可归, 人民流离失所。
“也没有什么要带的, 武器盘缠我都贴身放在身上, 其余的带了反而累赘。”戚杏语气低低,“毕竟去时无牵无挂才好放开手脚。”她虽留恋家中, 却并不扭捏, 姿态洒脱极了。
周寅静静看着戚杏一举一动, 才慢吞吞开口:“坐一会儿,可以吗?离开得太快,不自然。”
戚杏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只有一切都按照往常那样子来,才是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端倪,因而定定点头。
“若是事发, 你们将罪责都推到我头上就好,就说我以你们家中亲人相逼, 你们不敢不从。”戚杏招呼着周寅坐下,一面对留在这里的小慧几人低声道,“我留下了银钱在妆奁之中, 待我走后你们拿去平分。”
“女郎……”几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忠于戚杏, 已经做好事发后的最坏准备, 这时候听见戚杏早就为她们打点好,心中不胜感动。
戚杏对她们微微一笑, 转而看向周寅道:“阿寅, 要劳你多到这里来照顾些了。”
周寅认真应许:“你放心, 阿杏。”
戚杏得了她的承诺, 才重新向着其余三人道:“若遇着什么麻烦,你们去寻周女郎与许女郎。”
“是。”三人牢记在心,又向着周寅道谢,“多谢周女郎。”
周寅受宠若惊地摇头:“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2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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