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她才惊觉自己已经不能分清自己对于图衎的感情。是友情,是爱情,是依赖,还是爱。
她一开始认为是友情,但是破釜沉舟似的补偿心理,没有意识到友情是不会有“性”参杂在里面的。
后来她想和他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却在他日复一日的温柔和陪伴中迷失了自己,会依赖,会想念。她想图衎能够对她的感情很快从友情变成爱情,那么他之后也能很快接受新的变化。她卑劣地安排了他的感情走向,却没真心问过他的选择。
那次宴会后,肖望舒陪着褚秀回了一趟N市。
褚秀谈起了图衎的亲生父亲,一个在商场极有威望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了图衎的消息,膝下无子的他,找到了褚秀想相认。年少时候的爱人面对这样的问题已经谈不上脸面,褚秀怎么也不愿意图衎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去,她已经欠了图衎一个家,更不会将他推入家长争权夺势的漩涡中,在家里的硬盘中她留了些证据,就是怕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帮不上自己的儿子。褚秀想着,若是那人硬是要找图衎,她就玉石俱焚。
肖望舒让她先不要激动,陪着婆婆去见了那个男人,她第一次见到平时说话温柔,笑意清浅的婆婆爆发出这种魄力。谈判一个小时,最后掷地有声的一句:“当初是你背弃我们的感情,你就完全没有资格成为我儿子的父亲。你最好不要骚扰我的儿子,不然你就会知道一个母亲会有多大力量。”结束了这一场略显荒诞的谈判。
后来她陪着褚秀回了N市的家,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婆家,多少有点紧张局促,褚秀温柔地笑着,让她可以去图衎的房间休息一会。
图衎的房间很干净整洁,整整一面的书墙,全都是医学方面的论着。她拉开椅子坐着,正对着一楼小院一片玫瑰。蔷薇科喜光喜阳、耐严寒干旱,浇水能活,在此刻秋风萧瑟中也独占艳丽。
她手指无意轻动,翻开垒起的一沓书本,硬皮书封皮被掀开,露出遒劲有力的字迹“图衎 20xx~20xx”,看起来是日记,肖望舒没继续放下翻,趴在桌面上休息,风在半开的窗户中灌入,吹着书页翻动。
一张边角泛黄的稿纸从书本夹页飘到地上,她捡了起来,心跳漏了一拍,频率倏然加快,这是她初中写过的那张稿纸,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很快就被解开,进来看她的褚秀看她捏着那张稿纸发愣,笑道:“图衎对这张稿纸可在意了,刚刚回家的时候保姆阿姨以为是普通的稿纸,差点收拾了出去,小衎急得就要翻垃圾桶,幸好还没扔。”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在你成为我儿媳妇之前。你成绩很好,打辩论的时候应该很...酷,而且心肠很好,应该是一个很温柔很可爱的女孩。”褚秀捏捏肖望舒的脸,“怎么呆住了?都是我猜的,其实我都是通过观察图衎猜测你是什么样的人,一直到三年前我去美国看他我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解地看着褚秀:“什么意思?”,心里已经有答案,但是她始终不敢相信。
“傻孩子,不是今天才知道吧?图衎喜欢了你很多年。”褚秀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怔愣的肖望舒,她以为图衎得偿所愿之后会和肖望舒说。“我刚刚接他回家,第一次跟他拉近距离就是给你挑生日礼物,那条手链你还记得吗?你没收他还难过了很久,我劝他出国劝了很久,但他想留在你身边,我就知道我劝不动了,但他好像太小心翼翼了,跟你一直没有进展。说实话,你们俩结婚把我吓了一跳。”
那个下午,褚秀跟她聊了很多,那些她以为的变成了她误解了,她以为认真的其实是她忽视的,在言语中,拼凑出一个默默喜欢她,像影子一样,跟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光下,等待着她看到他的图衎。
“你不要因此有太大负担。”褚秀关切道,“他说过,他不想把爱强加在你身上,他想用爱把你托起来。”母亲的柔荑轻轻握着她的手:“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好像有点累,在图衎母亲的角度,我很想你们两个是真的情投意合,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好好的,好好相处,学着相爱,慢点也没事。”
在一地鸡毛的成长岁月和几乎狼狈分开的恋爱经历,她坚信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但是图衎从来不气馁于此,用一次比一次猛烈却笨拙的冲撞推敲。母子俩有着相似的温柔,接受着她,鼓励她不要放弃被爱着的权力。
那天之后她试着想着顺其自然,如果所有事情能够以最好的结局结束,她一定用更紧的更勇敢地去拥抱他。
但是老王的话打醒了她,她根本没有办法回头,顺其自然也只是自私上头的选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硬撑多久,看不清未来的人却幻想着将来补偿,实在是不负责任至极,现在的她给不出任何承诺,如果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将来痛苦的只有图衎。她不知道该如何偿还一个人十几年的感情,让他及时脱离她设的局,就不至于将来陷入绝望境地。
回家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六号,她舍不得让他在生日难过,去年的礼物太敷衍,她一下飞机就找了间DIY工坊做了一个蛋糕,买了菜定了花赶在他下班两小时回了家,简单布置了一下。
许久不做饭,手艺生疏了不少,但是还是凭着记忆做了几道他喜欢吃的菜。
她第一次发现她的丈夫却是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从吃饭开始就一直粘着她说着感谢,明明是他每次都会对她做的寻常事,她做了一次他却如此欣喜,当她把蛋糕推出来,她清楚地看着他的泪水涌出,只有烛光的映衬下,他的脸被泪珠点缀地亮晶晶。
肖望舒擦不干他的眼泪,贴了贴他的唇,温声说道:“图老师,图衎同学,今天是你的生日哦,先好好许个愿怎么样?”
他眼睫上还残留着眼泪,合上时泪水汇集流到下巴上,双手却扣得紧紧的,虔诚地许着愿。
肖望舒哼着生日快乐歌,明明哽咽得不行,但她尽力将每一句她的祝福清晰地表达出来。
希望你能健康顺利,平安喜乐。
图衎牵着她手,吻着她手背,眼神缱绻如深海漩涡将她紧紧吸进去,“你可以帮我实现愿望吗?”
她犹豫着,敌不过他的眼中恳切,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被他领着回了书房。
“他们都说愿望说出来不灵,但是这个愿望我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实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绘,是一套婚纱的设计图。
她怔忪片刻,她不想欺骗他,也不想让他难过,只能踮起脚尖,吻上他颤抖的唇,不去看他眼中的真心。
但这在他眼中却是一种应允,巨大的狂喜情潮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激烈地回吻着她的唇,稍稍分开些就一把捞起她的腿,直直朝主卧走去。
就当作是最后一次,她并不想他察觉到异样,挣开他的手,托辞说先去洗澡,再次翻出柜子深处的润滑剂。
她将自己在他身上感到的快乐,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他,这是她能给的礼物。
这种气氛的平和持续到她把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了他。
她看着这个面色顿时惨白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从刚刚下班找妻子讨抱的爱意变成惊惧的痛色。
“什...么意思?”他侧身退后两步,喉头滚动,眼泪比言语更早露怯。
肖望舒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回避着垂着头,堵在喉咙的那些酝酿许久的劝慰言语在他并不平稳的呼吸中失掉了吐出的勇气,挣扎许久,最后只有一句吐露:“签了吧。”
他愣愣地摇头,狠力掐自己的手心,脚步虚浮地挤着她和墙之间的缝隙走出,颤抖着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脆弱。
心被大力一抽,但她只能藏起情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脚步声的迫近让图衎的腰躬得更深,像努力拱起背上的刺以抵御危险的刺猬。
离婚协议书摆在桌面上。
“结婚那天你说过你会放手的。”她冷硬着嗓说。
“你不是也说过会爱我吗?”他哀伤的情绪表达在言语的破碎,眼圈赤红地看着她,对上她淡漠的表情和桌面上如刀刺般的离婚协议书,他溃败地低头,双手无力地撑着额头。
我已经爱了,所以舍不得你痛苦。
肖望舒紧紧咬着下唇,一声抽噎都泄不出来,拿过桌面上的文件袋子放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对上他崩溃的眼神。
“你之前给我的卡,我用的都还了回去,还有妈给的置业财产都在这,我们明天办完手续再把房子过户一下,包括上两个月买的婚房,我都不要。”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泪水落在膝盖,他看着她,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原因是什么?”
“图衎,我累了,我演不下去了。”
演什么?演一个爱他的妻子?演累了,就可以马上抽身吗?但是他不是说了她可以不爱他吗?他痛苦地翻着这一年的记忆,是他没忍住委屈让她厌恶了吗?是他太缠人招致不耐吗?如果他可以将难过藏得很深,他可以容忍更多,她能不能把这个决定收回去。
他握着她的手,泪水透不过他不留缝隙的紧扣,他言语放得比身段还低:“我什么都不介意,你不用演,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不会再多说一句,你可以不接受,我不爱我。不离婚,我只想不离婚。”
手被抓着痛,眼泪滴在她手上烫手,肖望舒强迫自己摇头,狠厉地抽出手来。
“图衎,这样相处下去大家都不会开心的,这一年你也经常难过不是吗?好聚好散,本来我也是随便拉个男人结婚,你也不好运碰上了,不合适了分开我们就当及时止损了。”她微笑着说完,回到了房间。
她颤抖着翻出包里的药瓶,倒出一颗,干咽下去,掀起被子盖住脑袋缓着头晕目眩的难受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没有睡着,干瞪着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门外传出些许动静,像砧板掉在地上的闷响。担扰之下,她还是走了出去看。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勉力支撑起来的身体,他切着蔬菜,灶台上有滚烫着的汤,打开盖子正要把碟子里面的蔬菜倒进去,铺面而来的蒸汽将他的手一烫,盖子掉在地上一声脆响。
他慌张地捡起盖子,手却不经意一扫灶台,切好的胡萝卜玉米滚落在地上。
她不忍再看,走过去蹲下身子帮他捡着。
图衎看见她面前牵起一个笑容,“你饿了吗?今天吃饭可能会晚点。”他努力把他们之间的时间拨回之前的状态。
肖望舒摇摇头,将收拾好的蔬菜洗干净倒进汤里面,回头对他说:“我来煮吧。”
他眼睛更红了,低头拿手背蹭干净眼泪,深呼吸一口才说:“我记得你很喜欢喝这个汤,我还加了爸爸带过来的菌干,你在外面等会很快就可以喝了。”
肖望舒吃药后的难受感混着强烈的内疚,她一咬牙退出了厨房。
隔着一道玻璃橱窗,她清晰地看着他用烫红的手拿着勺子搅拌着汤,热气熏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眼泪落在汤里。
肖望舒狠掐着自己手臂,指甲陷进掌心皮肉里,血液盈满手心,猛地撇过头,呼吸急促,不断对自己说着:别看,别心软。
吃了两人认识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肖望舒没等他反应将碗筷收拾好,一一洗干净,他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看着。
“我先睡客房,你好好休息。”她说完就在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疾步走到客房,快速把门关上。
脚步声在她房门停下,隔着房门他对她说:“早点休息,晚安。”像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他倚着她的额头,对她说着晚安。
时针走到三,她还是没有睡着,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很久,以前还能靠安眠药睡着,但现在好像连安眠药都不管用。
她蹑手蹑脚走出房间。书房的门没关严,露出一道光线落在地上,隐隐传来几声抽噎。隔着两厘米的缝隙,她看见这么高大的一人在她平日偷懒休息的沙发蜷成一团,手指捏着眉心,眼睛红肿却还在流泪。
第二天一早,肖望舒起床的时候,图衎已经准备好早餐,她开口想说话,却被他突然开口堵住:“有什么事情先吃了东西再说,你昨晚本来就吃得少。”他微笑着说,除了红肿的眼,一切如常。
她把那一碗热汤面吃完,图衎极快地收拾了碗筷,牵着她的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我有点东西给你看。”
他带着她回了书房,桌面上还有前几天他给她看的手绘。
“我想是不是这张设计图让你觉得压力大,所以才想。”他牵强地笑笑,止住了话语,他直接将纸从中间撕开:“我不在意了,有没有婚礼都没所谓。”
肖望舒被他的动作吓住了,不敢动,却见他蹲下身,打开书桌下的柜门。
书桌下面有一个保险柜,是他结婚不久后买回来的,她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他当着她的面输入了密码,他们的结婚日期。
打开柜里,里面整齐地放着两张红彤彤的结婚证。
“望舒。”他咽了一声哽咽,怯懦的人会招致她的厌恶,“我保险柜从始至终只有两张证。”
只有一个珍贵的东西,请你别夺走。
她再也忍不住,忍耐的眼泪流出来都有痛意。
一旦为一个人掉眼泪,这个人就在你心里走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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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离,放心。
倒数:6
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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