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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橘绿时 第23节

    到头来,还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孙开祥到底是长辈,他这几十年下来,别说家长里短上头,就是社会市面上,谁请他去说和说和,也得卖几分面子。如今大病一场,保养自己都不够,还要为子孙辈操这样的心思,亲自登门,真真面子里子都全了。
    寻常人家儿女结亲家,也就是双方孩子稳妥恋爱个一两年,谈婚论嫁。
    如今汪孙两家也是,两个孩子看对眼,这么些年,弯弯绕绕的,比那些来往一两年、父母见面商谈的可知根知底多了。
    孙开祥又是那么个体面人,说施惠这些年对哪个长辈有个好脸色的。唯独对他的老师、师母毕恭毕敬,这就是缘分。做父母、半子的缘分且在里头呢。
    至于结婚嫁娶那些,全由汪家说了算。开什么条件,他们孙家就办什么条件。
    汪敏行夫妻俩才不是那种市侩显摆的人,看在老爷子亲自上门的份上,也看在施惠如今稳重沉着多了的份上,当然,最多的还是自己女儿点头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家家有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儿女,操不完的心。不嫁不娶,急着愁;真真谈婚论嫁了吧,又怯生生,恨不得把这事打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姑娘再留几年也是等得的。
    汪敏行对孙家办事的能力不去怀疑,只一桩心头惑。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他不得不以岳父的颜面过问、争较几句,“按理说,过去的事就不该谈的。但孙叔,您别怪我唐突,施惠这些年我们看在眼里,没来往什么对象我们是知道的,但早年那事……”
    和他父亲一个路数,为了个大七岁的女人,引得老爷子大动肝火。
    汪敏行不是个迂腐的人,年轻人谈对象不和而散,很平常。他自己的女儿也不是没谈过对象。
    他怕的是,施惠骨子里和他爸爸一样。一时兴起,一时游戏。
    孙开祥对此,笑得隐忍,但自己也为人父,自然懂得一个父亲为女儿处处周全的拳拳心意。多少年了,他避而不谈金锡,今天当着施惠的面,重谈他父母的瓜葛,“当年,别说金锡没了,他就是在,我也不会肯那个女人进门的。怀身大肚的把戏,金锡真有心护好他的女人和孩子,我就放他出去自立门户。一个男人,没有经济没有臂膀,谈什么都是惘然。”
    “换到施惠,一个道理。少年头上,谁没个血气方刚的糊涂劲。他真有心游戏,就不必眼巴巴求我过来这一趟,大可以等我闭了眼,到时候,才真是谁都管不到他了。”
    老爷子话音落,一屋寂然。陈茵这头,朝兄长望望,昨天晚上得了孙家要上门的消息,陈茵就给哥哥打了电话,一来,盐盐这种大事,兄嫂那里一直急着盼着,真有个进展,陈茵肯定要知会娘家舅舅舅母的;二来,就是怕桌面上遇到这种难转圜的地步,想着有个局外人帮着润色润色。
    s城嫁娶的传统,一向娘舅为大的。陈若浦出声圆场,“施惠爷爷这话就说得重了,我这个小妹夫您应该顶了解的,教了一辈子书。人情世故的交道也简单,他今天这话纯粹是老父亲立场,金山银山都没他姑娘重啊。”
    “他舅舅说得对。就是这个理,谈事谈事,就得摊开来谈,才得最后融洽通畅。”
    陈若浦点头,“就是了。我今天过来,盐盐舅母还好奇呢,哪家的啊,怎么悄默声地就到这一步了。一说是施惠,我们就都安心了,这才是真真的好饭不怕晚呢。过年过节,我时常看到小妹家来节礼,老问她,谁家送的。一听是施惠送的,老取笑小妹,她这师母当的便宜得很啊,都毕业多少年了,还想着你们呢。这下最好,日积月累,可见有些心意确实不是一日之功到位的。”
    这日已经腊月二十七了,离春节还有三天。
    汪孙两家的结姻亲之事,由舅舅亲自保媒,最后,两厢也都默许了。
    大方向敲定后,结婚细节上头,就由陈茵拿主意。陈茵的意思是,过了年再请老师傅批个好日子,一切从长计议吧。结婚的事,急不来。
    汪盐最后关头说话了,“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能不能提个意见啊?”
    一屋子人看着她,包括孙施惠。
    汪盐的主张,她不想办婚礼。结婚领证两家人一起吃饭都可以,婚礼就免了吧。
    “为什么啊?!”
    *
    直到除夕这天,陈茵始终不大痛快。
    汪盐这天过生日,也免不得被妈妈唠叨。
    陈茵说结婚这么大的事,不办婚礼要被人家笑话的。
    汪盐固执己见,她始终不喜欢那样喧闹的场合,仿佛一群人的狂欢,借着她结婚的幌子。
    她不喜欢这些俗礼。
    我结婚是我自己的。
    汪盐安慰妈妈,你要给我办嫁妆看我穿婚纱,我都可以做到啊,只是免了那一顿喜酒而已。
    陈茵骂盐盐怪,你不办喜酒,我这些年撒出去的份子钱怎么收得回来啊。
    母女俩正掰扯呢,门口有敲门声。
    是孙家的人,孙津明头一回来汪家,喜笑颜开地拜盐盐父母春节好,再说明缘故,他是替二叔来送新姑爷过年节礼的。
    头先就说过,孙家办事从来不要怀疑的。
    汪家这栋小两居在二楼上,一应节礼,全是孙家几个本家兄弟利利索索搬上来的。这一搬,搬出了好大的动静,一单元楼的上下邻居都晓得了,汪老师家的猫猫要嫁人了。
    男方家上门送的新姑爷礼,那红纸单子,拿在手上能掉到脚面上的长度。
    陈茵被孙家这爷孙俩的动静给吓到了。早先,施惠也就是给老师带点烟酒,给师母带点吃的,饶是不便宜,也样数有限。
    这大年三十晚上,结结实实搬了一客厅的礼,要给人说的,哪是嫁女儿,这是卖女儿呀。
    孙津明笑脸迎人,“施惠关照过了,一式两份,一份给岳父岳母,一份留给舅舅舅母那头。他说因着没给舅舅那头打招呼,就先放到您二老这边。得了您同意了,他明后两天再和盐盐去拜年。”
    孙津明礼送到了,就表示不打扰了。陈茵想留他们喝杯茶,对方也都婉拒了。只转告,施惠还得把家里那头祭祖以及联合商会下午的酒会应承过去。他晚点过来。
    汪盐全程没说话,只送津明阿哥下楼去。回来,父母在忙碌地顺那些礼,她却只关心那张红纸的礼单。
    一长摞的红纸上,洋洋洒洒的鹤体软笔。
    全出自某人。汪盐再熟悉不过他的笔迹了,瘦骨峋长,伶仃飘逸。
    第20章 远远风(20)
    孙施惠晚上过来的时候, 汪家桌上的团圆饭吃到一半。
    三十晚上这一顿,汪敏行基本上头几天一些大件的肉菜已经开始准备了。下午时候,陈茵要盐盐给施惠打电话, 问他晚上过不过来一起吃,过来就等他。
    汪盐一口回绝了,今天谁不在家吃团圆饭啊。而且他们家本家又不少。
    陈茵也就作罢。等孙施惠上门的时候,倒弄得有点不像样, 陈茵直问他吃了没。汪盐听着有脚步声过来, 孙施惠答师母的话,“吃了一半。”
    陈茵嗔怪他,“这叫什么话, 麻小子。”
    孙施惠再道,孙家年年三十晚上祭祖, 各房头一起吃饭那种,闹哄哄地,他吃一半就溜出来了。
    说话间,两个人到了餐桌边。汪盐见他手里提着个蛋糕盒。
    孙施惠交给师母,说是纽约芝士款的,得搁冰箱。
    今天汪盐生日。
    陈茵拿在手里,再望望汪盐,要汪盐去放,“顺便给施惠拿副碗筷来。”
    汪盐在吃冷盘的盐水鸭, 抬眼看孙施惠, “你还吃吗, 不吃, 就不拿了。”
    孙施惠当着老师、师母的面, 应她, “我吃啊,我来就是吃饭的啊。”
    不等陈茵开口,汪敏行先发话了,催盐盐去,说他们两个人,斗嘴也挑个日子。哪个人家三十晚上还吵架的呀!
    在汪敏行眼里,施惠盐盐就是对活冤家。从前他是担忧又担忧,结果,盐盐和盛吉安来往了起来。
    那几年汪敏行并不太平,女儿一意孤行,妻子又百般不中意盛家。门楣高的时候,担心盐盐受苦,盛父出了事,甚至牵连挂落到盛吉安,陈茵更是眼中钉般地偏见。
    汪敏行那时候就算到了,长不了。这感情的事,说是两个人的又偏偏不是私有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块短板,都是命中该你不得。
    老父亲看来,盛吉安丝毫不差,温柔体恤。可是,争上游的那一口气里,断舍离撒手了盐盐也是不争的事实。
    饶是汪敏行不认同妻子那些偏见,但是男人看男人更准头些,今日能为一个深造的机会而撂开手,保不齐婚姻里就能始乱终弃。
    这二三年里,盐盐和施惠的来往,平淡,无波无澜。可是陡然间,他们闹出什么阵仗来,汪敏行却是丝毫不意外的。
    那天孙开祥的一番话,算是疏导了他。
    毕竟谁的人生里,二十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过来人的经验,男女之情,有时像隔着万重山,有时又只像一层窗户纸。
    露水打湿就能破。
    汪敏行这几天都没睡好,孙家再急火火地送礼上门,过明路生怕他们反悔似的。
    下午贴春联那阵,他是有点不痛快。可是看到盐盐一五一十过目那礼单的时候,老汪问女儿,“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想好呀?”
    盐盐把那红纸礼单折了又折,最后交到爸爸手里,“当然。”
    *
    汪盐把蛋糕放到冰箱里,再拿干净碗筷过来。桌上,陈茵在和施惠唠叨那些礼,怪他和爷爷实在备得太多了。
    孙施惠想去洗手的,汪盐把桌上的消毒纸巾丢给他。
    二人沉默互动,悉数落在父母眼里。
    “都是爷爷安排的。您还不知道他,少什么不能少礼数。”正经的定亲上门礼,孙开祥请老派稳固的本家开了个单子。孙施惠又解释其中一项,“照爷爷他们的规矩,应该是99个苹果,一式两份。但时间紧急,我调了几个仓储,年关头上,想找到匀个儿且一致颜色的红富士还真不容易,就这一项,我给减少了。”99x2的数,换成了66x2。
    陈茵说就66个都吃不掉。
    施惠宽慰师母,“吃不掉就分给楼上楼下的小朋友们吧。”
    汪敏行自己喝酒有点没趣,正好来了个酒搭子,他问施惠,“你喝点?”
    “好。陪您。”
    孙施惠解散袖口,上来就是三杯酒,一杯敬老师,一杯敬师母,最后一杯,他偏头朝汪盐,“敬你,寿星佬。”
    汪盐没喝酒,拿手里的北冰洋跟他意思意思地碰了下。
    他说吃了一半过来的,明显,酒也是喝了一半。
    这连续三杯的节奏,汪盐全看在眼里。
    汪敏行有了酒搭子就来兴致了,还要再开一瓶的时候,汪盐提醒爸爸,“三十晚上哪个人家也不作兴喝醉的!”
    陈茵领会盐盐的意思,打老汪一膀子,“点到为止啊。喝酒吃菜喝酒吃菜,你们倒好,光和酒干上了。”
    为了给他们解酒,陈茵拿老母鸡的汤作底子,烧了锅鱼圆冬笋木耳汤端出来。
    平常,他们习惯叫杂烩汤。
    今天,家里也算作添新人了。讨个好彩头,汪老师说,就叫它团圆荟萃汤吧。
    孙施惠说荟萃不荟萃他是知不道,不过鱼圆确实好吃。不是市面上那种丸子,而是真正的工夫菜,把鱼肉去皮剔骨,斩成蓉,再汆成汤圆大小。
    他连喝两碗。陈茵难得见他这么给面子,可是一砂锅里也就放了十个不到。他们碗里的,施惠又不会要。
    “还有呢,我再去煮一碗来。”
    汪盐喊住妈妈,她汤碗里的还没动,干脆连碗都推给孙施惠了。
    岂料某人,汤匙过来,说他不喝汤了,肚子里搁不下,“鱼圆可以吃一个。”
    汤碗里就两个,他舀走一个,还有一个留给汪盐。一边吃,一边催她,“嗯,都有点凉了,快吃。”
    汪盐不动,他就偏头看着她,直看得她难堪,在桌下拿脚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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