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万里想起了一些事情。
大概是从她的第一次月经结束后开始的吧,在那之后,徐今朝不止一次向她强调男女之别,试图让她明白她已经长大,他们已经不能像她小时候那样亲密相处了。
牵手和拥抱无所谓,但一起睡觉,还有帮她洗澡、换衣服这种事,是不能再做了。
他会在洗澡时关上浴室的门,以防她一时兴起想用他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就没大没小地闯进去拿东西。
再怎么亲密也好,不能去看,也不能触摸对方的裸体。
大概所有的兄妹都会有一个从亲密无间到彼此疏远的过程吧。
他们现在就处于这个过程之中。如果平安无事,这个进程就会平稳地往前推动,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规矩得让外人无可挑剔的兄妹;可一旦发生意外,比如她生病的时候,差点遭遇天降陨石的时候,他又会变回以往那样,对她极尽纵容,无条件地迁就到底……规训与宠溺,这种摇摆不定的两极化态度,总是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在她从马来西亚回来的那天晚上,晚上熄灯躺下以后,她一直没能睡着。夜里徐今朝去看过她好几次,他会在她的床沿上短暂地坐上一会儿,然后抚摸她的头发和额角的疤痕,他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而已。
之后的那段时间,一直到眼下,他似乎单方面决定暂时撤掉了两人之间那面名为“男女之别”的透明屏障。
虽然这面屏障也是他单方面设置的。
雨一直下个不停,岩洞外的天色依旧灰暗。如果没有白色雨幕的中和,也许就和黑天没什么两样了吧。
徐万里拿出自己的不锈钢水杯,让他们拿去烧热水,好让已经隐隐出现感冒征兆的同伴能喝上热水。
在等待的时候,他们谈论起在游艇上见到的那团从天而降的灰色物体。
杨奉说那东西看起来像是刚做好还没切块的魔芋豆腐。
他这人确实有点苦中作乐的精神,用食物做比喻自带喜感,同时也降低大家对这个未知物的恐惧。
梁清平笑起来:“挖光全国的魔芋也做不出这么大块的魔芋豆腐吧?”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这么大都很吓人。”
“你们听说过吗?大气生物这种东西。”徐万里加入讨论,迎着大家聚集过来的目光,她竖起一根食指,开始叙说自己曾听到过的传闻,“是生活在大气层中的未知生物,属性上大概是浮游生物……啊,这只是传言,实际上根本没有确切证据表明这种生物真的存在。”
“我是听说过,”俞雪舟举起了手,他微笑着,“不过是在一个跟外星人目击事件归在一起的视频里。”
“这么说的话,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外星人。”
大概是徐万里开了假定那东西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头,接下来大家都在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假设。
有人说是史莱姆,也有人说是群鸟或是昆虫大量聚集形成的群落。
“可是,如果它是鸟或者虫子,它们在天上飞得好好的,干嘛要掉下来呢?”徐万里问出了关键问题,“掉进海里就立刻沉没下去,还掀起海浪,说明它的密度至少比水大,而且它应该是个整体,而不是松散的聚合群落。”
徐今朝的手在浴巾下悄悄掐了一把她的手臂,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所以在她刚发言时,他立刻就意识到她正在抛出她所知道的真相。
只不过是以一种闲谈的口吻。
因为幼年时曾被活埋在陨石坑中,她获得了某种超出人类范畴的能力。她从来不说,徐今朝也从来不问。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她的这种力量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她能做到许多超出人力的事情,比如凭空拿出一些需要用到的物品,或者提前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意外准备相应的破局工具——
所以,根本不需要妹妹亲口承认“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徐今朝也能确定她握有真相。
他不她暴露太多。
“会不会是海市蜃楼呢?”余诗诗提出不同的意见,“我们看到它在头顶上,实际上它的本体在别的地方。而且这么大的物体,说不定是海市蜃楼成像时变形拉伸了。至于海浪,海上天气变化多端,会掀起海浪也很正常。”
如此看来,海市蜃楼是目前最合理的说法了,至少比什么大气生物、外星人这些听着就像瞎扯的东西要合理得多。而且,夏季也是海市蜃楼现象频出现的季节。
徐万里虽然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但还是装出信服的样子,跟着点了点头,“有道理~”
谈话间,被搁在火堆边的不锈钢水杯冒起了水汽,说明水烧开了。
其实那杯子里装的水本来就是瓶装水,如果想喝热水,不必烧开也是可以的。他们只顾着谈话,谁也不去留意这个几乎被埋在火炭里的不锈钢杯子,——说是杯子,但按照它1.5升的容量,还有矮胖并且大口径的外形,其实说是水壶或者炖盅都违和。
在它瓶口那圈微微收窄的螺纹颈下方,有一个带着两个耳朵的铁圈套子,正好卡在那道窄沟里,作为水杯提手。
烧了那么久,谁也不敢直接上手拿,唯有折两根细一点的干树枝,挑着提手的两只耳朵把杯子从火堆里弄出来。
每个人都有一瓶喝过的矿泉水,只要往各自的瓶子里倒一点开水,就能得到温度适宜的热水里。
“哈……从没感觉喝热水会这么舒服。”
因为大风吹袭,外面的雨雾一直飘进来,岩洞里本来就十分阴凉了,加上他们的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实在很不好受。
几口热水下肚,热意以腹部为中心向全身辐散,湿冷立刻得到了有效缓解,大家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幅情境,似乎又勾起了俞雪舟的自责。
因为自责,意外发生之后,他和他的两个保镖都很积极地抢着做能做的事情,比如帮受伤的同伴处理伤口,主动提出让大家用他的卫星电话联系家人。到了岩洞里面,他还时不时拿出卫星电话,和救援人员保持联系,随时回报他们现状——
“本来打算今晚请你们吃烧烤的,”这个人高马大、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露出了苦笑,沮丧的神情跟他那身印满火烈鸟和热带观叶植物的夏威夷风格衬衫短裤形成强烈反差,“要是我没有提出海……”
“是兄弟就别这么说。”杨奉挥手打断他的话,“会遇到这种意外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别钻那牛角尖。”
“是啊,这事怪不到你头上。”梁清平嘴里叼着一块燕麦饼干,把从塑料收纳箱里找到的食物分发给大家,“救援不是快到了吗,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今晚的烧烤呢。”
徐万里接到了余诗诗抛过来的一大把不同口味的燕麦饼干,她给身后的哥哥喂了一块蓝莓味的,——他的双臂环抱着她,暂时腾不出空来。之后她又给自己挑了一块牛奶味的。
“这种经历多难得啊,以后我可以拿去跟人吹牛呢。”徐万里咀嚼着酥脆的麦片饼干,拿着矿泉水瓶子转过身问徐今朝要不要喝水。
徐今朝点头:“嗯。”
“你的声音变了,喉咙不舒服了吗?”徐万里跪立起来,一手擎着水瓶喂他喝水,一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徐万里觉得他的面色有点发红。
因为两个人一直紧紧贴在一起,加上喝了热水之后身体开始发热,她没有察觉到他的体温变化。
“有点烫……”徐万里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面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你发烧啦!”
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可能是因为喉咙不舒服——
顾不上裹浴巾,徐万里从他手脚的包围圈中爬出去,拉过湿淋淋的背包,从中拿出了药盒。
体弱多病的过去让她在这种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至少她知道应该先确定他的体温是否在正常值内,所以,她把甩回到初始刻度的水银体温计塞到了他的腋下。
徐今朝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他的眼帘半合,看起来有些困倦,但他的双眼依旧追随着妹妹的身影。
她又再翻找他的背包了。
不知道又会翻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来。
这次徐万里拿出了一管未开封的维c泡腾片。
“用这个泡一杯甜橙水——”她拿过徐今朝手里的矿泉水瓶,“水温刚刚好……但是水太多了,你先喝掉一点吧,喝到这个地方。”她用手指在瓶身上比划了一个大概的高度。
徐今朝依言把瓶中的水喝到了她要求的高度。
“好了、好了!”徐万里抢过水瓶,往瓶口里投入钮扣大小的浅黄色泡腾片。
两兄妹透过透明的瓶身看着这颗泡腾片沉到底部,有细小的气泡开始往上升。
大概是嫌它溶化得不够快,徐万里盖起盖子使劲摇晃了几下,被抓得有些变形的瓶身很快被内部的气撑得鼓胀起来。
“化完了吗?”她把瓶子提起来,在变成浅黄色的水里寻找着泡腾片的踪影。
徐今朝一直看着她,眼中有着温柔的光芒,仿佛一位家长在看自己的孩子玩过家家。
之后,她把充分溶解的维c水递给他,让他喝下去,这仿佛也成了玩过家家的一环。
在照顾别人这件事上,她确实没有什么经验,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属于被照顾的那一方。
现在他们都角色调换过来了。
这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很奇妙的体验。
“时间到了,我看看体温计——”徐万里的手摸进他的衣襟,抽走了他腋下的体温计,“嗯,我看看……”她还没学会如何读取体温计上的度数,“看哪里?怎么看??”
徐今朝握着她的手,提她调整到了能看到水银条的角度。
玩过家家的小孩有时也会需要大人指导怎样炒菜做饭吧?
徐万里瞪大双眼:“38度1!你发烧了!”她扒开浴巾,双手手掌贴在他裸露的胸口上,“真的,摸起来热热的!”
徐今朝被她微凉的小手一碰,发热的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
在她细葱一般柔嫩的手指缝间,淡粉色的肉粒悄然挺立而起。
悄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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