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的日子过去几周,晓逢还能感觉心脏在胸口跳动,他没有因为谁走了,谁恼怒而支离破碎,但某个地方想起来就发疼、就让人窒息,习惯和时光是良药,却只能稍稍镇静。看见那个空落落的座位、想起躲在房间一晃眼就好几个小时的对战时间,想着曾经端着手机发怔发笑的自己,漠然的去看、觉得是别人的伤痕,抽离的凝视,就可以少一点痛苦。
文渊就是他曾经的女友,目前的交往状态模糊,大概也算落幕,他打算避不见面,晓逢赌气着、也真真恼火于他,不打算定义、不打算主动。他已经主动过一次,次次,这回他乏了这种你追我躲的游戏,真真乏了。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怀疑,需要更新,需要更快更好的系统替换他的脑袋。
如果是个男人、如果是个男人……无论他在无数失眠的夜晚如何练习、如何告诉自己,浑身不对劲和发颤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他那不一样,那是如此异类。
「晓逢,你过来一下。」
朱教授平板而严厉的话打断他缓慢的输入,他起身,像被扯着细线的傀儡那样起身、走到老师面前,他不确定是什么牵引着他,也许只是活下去的信念、还有一点不甘心。
「这份档案,你完全搞错了数据,这是国科会的计画、但数据是那篇期刊的。晓逢,我就直说了,如果你再发生这种浪费时间的错误,我会很担心你的状况,也会考虑你是不是适合这个工作。」
当头棒喝的凌厉目光,晓逢低着头,生活从来都视同一体的不会让他好过,但凡某个地方坏了,就会连带影响其他地方。像一组坏掉的机械、像一次豪赌,维修一次、全盘皆输。带有愧意,他不敢回嘴,甚至连老师口中说的两样东西他都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以往的分工,总是文渊整理,他仅负责不需要技术的登打,按部就班的点选方法生成报表,再交回去给教授。
一股气涌上喉头,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离了一个骗子就什么都不能活,好像他把极具功能的自己全然带走,撬开了他的心口还不够、连带也撬开了他的脑袋。
「老师、对不起……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去修改。」
朱老师见他示了弱,打量了他低垂而乱的头、头发,深深的黑眼圈和血丝,抵不住好奇和客套,还有几分关心和人情问他:
「晓逢,你到底是怎……」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移动的目光向他身后的门,晓逢顺着开门的声响看去,赫然是那个让他心醉又心碎的模样,纸鳶──或说文渊。他瞪大着双眸看着这个从他的恋情幻想中走出来、踏踏实实走进生活的人,惊讶之馀还来不及说话。他说过的那个看朋友分享过的萝莉塔服装、女装的他。
「喔、今天很漂亮喔,文渊。」
回过头去,朱教授撇下刚刚的眉心紧皱,彷彿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普通,毫不需要惊骇的向来人打招呼、叫了他。晓逢目瞪口呆地与他对望,文渊率先别开了脸、到位置上坐下,行云流水打卡、开机。直至现在晓逢才真真能够相信眼见为凭的意义,在眼眶里烫出轮廓的才是真相。而真相总是燻人。
「老师、你刚刚叫他……你也知道他是……」
「女装癖和同性恋。」
文渊背着他抢下了话,然后转过椅子来看他、也与身后的朱教授对视,偏了偏头。而这时晓逢才看清他,才将这个声音和这个外表重叠在一起,他还在迟疑的、尚在模糊的,一下都清晰起来。
「好久不见,晓逢。」
朱教授向后头的椅背靠了过去,观察着两人之间流转的尷尬,他还不确定发生什么事,也不愿太多介入,只是顺着晓逢疑问而瞠目的表情回应:
「虽然我不认为那种癖好需要特别立一个名字啦,但我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世界之大,是不是唯馀晓逢一个人被蒙在鼓底,被掩藏万里云雾之外,看不清、暗自伤神,也这样受骗、这样受到背叛。连老师都晓得的他,自己共识两年却毫无察觉。而亚杰的话又在这个时候刺伤了他──同住两年认识三年的室友,他也对他的习惯全然未察。或许他对旁人的理解单薄,如同他对自己的理解也单薄。
羞愤交加,他逃跑般地拿起自己的背包就往外头走,头也不回的。
朱老师见证着这一切,两眼瞪的圆润不明所以地又皱起眉,耸肩、摇了摇头:
「你们在演哪一齣?老师我都看不懂了。」
「老师。」
文渊攥紧了拳头,手底握着那个漂亮的小裙子,他曾暗暗告诉自己去做一个自由的人,但显然,他不能,因为爱不是灵魂的共鸣、是群体的共识,有律法和道德给它框架。但就如同身上的这些被定义为所谓奇装异服,所谓不够日常,又顺了谁的眼、挟制了谁的自由。仅只是不同于大眾。
「老师,我喜欢晓逢,可是我用女装……骗了他。」
交织目光之中他们交换了眼神,有明白、也有无奈,更多是某种理解。
而抗争、挣脱束缚,为了都是旁人不需要再用这种眼神、这种包容,视为平常的、不需要找任何合理的藉口。
成为日常的,他的性别气质、他爱人的倾向、他表达自己的方式,成为日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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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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