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一往车站走的路上,突然一阵鼻酸。
她明明应该惊叹于对方的料事如神的,但是,很微妙的,女人那样子让她想到了池莹。
大概是血缘的关系,池莹有时也会对她产生这种奇妙的来自心灵感应般的关怀。这种母性本能的联结所带来的安全感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述的。
算了。她搞什么。
但凡池莹为她的未来打算过一点,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流出了眼泪。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哭。荒芜的生活、迷蒙的生活、让她生羡的生活,纵容着他的李宵、唯一能信赖的李宵、让她无法掌控的李宵……
末班车上人很少。但是池一还是坐到了最后排的角落。擦掉了眼泪,脑子里还是恍恍惚惚,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车很快行驶到下一站。
李宵在车站焦急得站不住,上了车看到池一才知道原来她是去了不同的站点。安下心来以后,反而又有点抬不动脚。手上抱着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步一步地走到她旁边坐下。
她,在想什么呢?
刚刚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铺天盖地的话不由分说地打得他晕头转向。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他甚至原本庆幸于自己把问题放到台面上来讲,掀开了一个口子,他就有了契机来提出自己的困境、疑惑。
他时常惴惴不安于他人对池一的评价,也不知所措于他们的关系。尤其是刚刚那个亲戚出现后,他急切地想,如果再问她一次,她会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他不能不在意,如果那个人看到池一蹭了他的腿,她却说他是自己的哥哥怎么办?如果换做不是那个远房亲戚,而是就住在附近的,他叫了无数次某某叔、某某姨怎么办?但她是那么满不在乎,让他觉得自己越缩越小。纵使他有无数的勇气,也在她那句“怎么心甘情愿给别人摆弄”的诘问中变得徒劳,像聚集起全身的力气却打进了棉花里。他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使劲了。
“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你没接。”车厢里格外安静,他也压低了嗓音,“我很担心。”
“嗯。”
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冷冰冰的应答,但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把李宵吓了一跳。
沙哑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哭腔,连池一自己都没想到。明明她已经平息下来很久了。
这样一来,气氛就变得有点古怪。
李宵这才转过去端详她的脸,刚刚一直隐藏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晰。现在他发现了,池一的眼眶是红的,鼻子、脸颊也是。
他的勇气就这样悉数消散了。
他做不到那么直接、他问不出口。尤其是面对一个流过泪的池一——她向来都不对他隐藏自己的情绪的。
但起码起码,他可以为自己有些辩解。
“你知道,”李宵紧接着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似乎要说的话很荒唐,“你们来的那一年的过年,我是怎么想的吗?其实我挺开心的。婆婆在冬天走的,没熬过年关。所以过年对我来说总是,沉重、很多禁忌。但是那次过年,你们在那里布置房子、出去买东西,我在那里做菜,第一次觉得,这个好像就是家的感觉、团圆的感觉。
我小时候经常会想,我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看过她的照片,不知道她的长相,想来想去,她也没法在我脑子里形成一个完整的形象。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就是那个人。我跟她,那么像。——虽然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很傻对吗。你肯定又要说我很笨、自作多情。她说我做饭好吃也好、一句两句关心也好,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在一点点重组起我对妈妈的想象……”
不知不觉就这样说出来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些。但最多只能讲到这里了,脑海中有很多很多散乱的想法,甚至没有成形为词句段。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它们诉说出来,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池一总是这样,泾渭分明、分门别类地喜爱着、厌恶着不同的人。而他总是半推半就地接受着一切。也许是由于婆婆一直反复灌输给他的知恩图报为人良善,也许是由于他从小到大的生存经验给他下达的指令,他始终不会去破坏和那些藕断丝连的人的表面和谐。
或者,也许是由于他根本也无法阻止他们一次次出现在他的经历里,干涉他的生活。吃饭、生病、当学徒、逢年过节办事、给婆婆送行……哪怕他再怎么不想欠别人人情,再怎么疲于应付这种社会关系。但他实在无法独自负担起这一切。
这些心事,如同沼泽最深处的泥淖一样,连同其他的部分长在他的心底,不起眼的、可怜的以及卑劣的,见不得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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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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