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钦自喉间滚出个嗯,他摸了摸她稍烫的脑袋,温声道,“阿鸢先睡,表哥在此处陪你。”
许是他的语调过于温柔,谢知鸢脑袋里拦着山洪的弦断了,昏睡感瞬间涌入,蚕食掉她所有的清明。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好似一刻钟前的糜乱未曾发生过。
男人的身体总是灼热的,再加之阿鸢也在发热,被褥不一会儿便是暖烘烘的了。
眼见着她脸蛋红红地贴在他胸膛,呼吸逐渐平缓,却因不顺畅粉唇微张,小舌头隐在贝齿间若隐若现,
陆明钦小心翼翼托住她的脸蛋放在软枕上,自己则是掀开被衾一角,离榻去外间。
谢知鸢昏昏沉沉,只微蹙了蹙眉,就又吧唧着嘴继续睡去。
意识沉浮间,好似有被压低了的嗓音响起。
“药还没到吗?”
“昨夜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小厨房本该是要备好了的,可近日京中沾染风寒的人家不少,有两味药短缺,今日才到,如今小厨房已在熬制了。”
在之后男人好似嗯了一声,又吩咐了什么事,他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又不疾不徐,好听极了,谢知鸢再撑不住,脑袋里的最后一丝光亮都被吞噬。
*
“阿鸢——阿鸢——”还是那道嗓音,不同于先前的沉缓,反而带着些许焦躁。
身上好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灼热的呼吸使得每次呼气吸气都好似被火燎过般疼,
谢知鸢费劲地蜷了蜷手指头,勉强将眼皮子掀起一条缝。
眼前的模糊逐渐明晰,倒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说是熟悉也不尽然,目光中的男人眉眼依旧清俊,只是眼底布满红意,眼睑青色沉沉压着,脸侧已生起胡须短碴,落拓的狼狈。
他看见她醒来,似乎很是开心,目光转向一边的人,“崔御医,如今我妻子已醒,是否意味着——”
“陆世子莫急,”那大夫无奈打断他,可语调似乎带着种恭谨,
“尊夫人身子元气早已耗尽,若是以珍贵名草吊着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您这般境况......”
他叹了口气,“在老夫看来啊,世子还是尽早为夫人准备后事吧......”
后事?
谢知鸢实在是没力气撑住眼皮,她呼吸沉沉地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就是后事,自己怎么就要死了呢?
随着脚步与挽留等各种声响混杂,一道先前听过的男声响起,
“先前还说什么夫人死了你也跟着一道去,从瑾你该不会来真的吧......说句不好听的你莫要怪我,你表妹死了也算不得一件坏事,如今你孑然一身,不是更——”
“滚。”怒意含着无尽悲楚自这一字中尽数散落,平白让人心尖一跳。
谢知鸢长睫微微颤动,耳边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意识想脱离沉重的躯壳却求而不得之时,那道男声再度响起,
“是孤情急之下说错了,我们也都想你小表妹好好的。可如今这副模样你也瞧见了......若是你改了主意,孤这边......一直都等着你。”
靴履在地上踩过的动静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沉重的呼吸,
谢知鸢感知到额前微痒,男人的大掌将碎发抚至耳后,有温凉湿润的触感掉落至脸颊上。
*
空荡荡的房间里,微光散漫地落下最后一缕,旋即便被乌云吞没,
谢知鸢再度从梦中醒来时,外头已是暮色四合。
她记不太清梦里的情节,只余破碎的画面与残缺不全的感触深印在心中。
许是被褥翻动的声响惊扰了正伏案批折的男人,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侧目望来,“醒了?”
谢知鸢怀里抱着一团衾被,她小声地应了,手指头揪着上边的线头,吸着鼻子道,“我睡了很久嘛......”
“不久,”陆明钦放下手中的笔,他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朝外道,“把药端来吧。”
谢知鸢这回倒没再反抗,她不错眼地看着男人朝自个走来,乌黑的水眸透着依赖,好似再闭眼,眼前的男人就能消失了似的。
陆明钦折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大掌抓了个不远处的软枕,一面垫到她空落落的背后,一面垂眸轻声道,“被子要盖好,若是再不当心,这病愈发严重,那药定会越来越苦。”
谢知鸢乖巧地由他将自己两条露出来的手腕攥着放到被褥里,这才小声道,“表哥骗人,药怎会越来越苦......”
“我说会便会,”他好整以暇看向她,“不若阿鸢试试?”
谢知鸢看着他大有要往药里边放黄连的架势,忙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那边伴云差人将才从小厨房温过的药端来,陆明钦接过后轻轻抿了口感知温度,这才作势要喂她。
谢知鸢却从被褥里边探出一只小手,在半空中抓了抓,“我来吧表哥,我喝得快呢......”
陆明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骨,她何时喝药有这么积极了?
倒是没拒绝,他起身到架前拿了厚厚的大氅,细细将她胳膊与露在外头的肩背盖上,才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男人将梨花木圆凳又往床头凑近了些,看着她伸着小手慢慢将药闷下,一面缓缓道,“先前钟山长来寻过我,此次大学府考核你只需按往常那般——”
他话还没说完,谢知鸢陡然被呛到,方才为不让胳膊从大氅中露出,她特意将碗缩在身前,姿势难免逼仄。
陆明钦无奈替她端走了碗,正要喂她吃一个蜜饯,却被她偏头躲过,
“不过是一点苦,”喝了药后,谢知鸢鼻子都通常许多,她呼出一口苦涩的气,尽管整张小脸都缩着,她依旧捏着手指头坚定道,“一点苦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日的小坏蛋着实有些奇怪,陆明钦不禁忧心是否是自个今晨的态度影响到了她,没等他再劝,谢知鸢已然再度开口,“夫君方才的意思是钟山长要给我们走后门?”
陆明钦哑然失笑,他捏了捏她冒出鼻涕泡泡的鼻尖,“这算什么后门,不过是一点宽慰罢了,你妄想走他的后门,倒不如走我的。”
谢知鸢看向男人,房内只燃了几盏豆大的油灯,他面容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唯有一双墨黑悠然的眸子相对清晰。
“我手头的投名帖,便是为阿鸢准备的。”
第156章 、腿侧
谢知鸢再度“看见”了表哥。
清瘦、苍白,抿着唇一言不发守在榻边。
木制的矮床独占了破败房间大半边,若不注意,还能发出吱呀的、枯朽树木折断的声响。
男人折首默默看着床榻上的女孩,神色沉寂。
她的呼吸已经微不可闻,脸颊泛红,唇却干白,纤瘦的手指依旧莹润,被男人轻轻握在掌中。
外头白昼透亮,万顷丽色穿过逼仄小窗,于屋内逐渐消融,圆润的黄色光束从男人发端迁移至肩头、再至粗布青衣的衣摆。
深浓的暗色逐步取而代之。
他守了多久,谢知鸢便看了多久。
梦里她身体无知无觉,如今如幽魂般飘荡在空中,更不畏惧累与苦痛。
可陆明钦不同,他似乎有好多天未合眼,比之自身身体的日渐消瘦,似乎情绪精神内发的溃败来的打击更大些。
连眉眼都带了快要被摧毁的脆弱。
谢知鸢从不知晓脆弱这二字放在表哥身上却丝毫不显突兀。
最后的昏黄快被墨色吞噬时,男人抬了抬快僵住的眼睫,好似下了某种决心般,神色忽地一变。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预感到某些不对劲,可下一瞬全身好似被什么吸住一般,直直往下坠,她猝不及防,原本轻盈的身子与脑袋都陷入沉重的泥淖。
隐约中,耳边有对话声传来,
“你替我把此信交予此镇值守的戍兵,他们一直在找阿鸢,若得了消息,必会赶来。”
“从瑾,你疯了?按他们的性子,就算你还活着,也会全力救治你那小表妹,你又何必——”
“我意已决,若我活着,岂能眼睁睁看着阿鸢在他人的手里,便是有一口气,拼尽全力也要夺回她......”
他眉眼低垂,“可如今这般情势早已无力回天,要让他们毫无顾虑对阿鸢好,我必死不可。”
不要......
躺在床上的谢知鸢手指微动,无力与悲痛席卷全身。
“等她届时醒了,便让他们将这封‘放妻书’交予她,说我陆明钦就是个懦夫,已畏罪潜逃,也不愿再和她产生半点瓜葛。”
不要......
谢知鸢想朝他奔去,想起身同表哥说自己没事,不必担心,自己可与他一道好好过日子,可她动弹不得,被席卷入身子后越发沉重,眼尾的泪在瞬间洇湿枕被。
绝望在瞬间浸透心脏。
*
坤宁宫,殿内立着的鎏金浮雕龙凤呈祥纹三足铜炉慢悠悠地散着烟,身姿窈窕的侍女们拿着盘子,手执小勺,拨弄着里头的炭块。
温温吞吞的热气盈溢着香气,碧熙将一块烧干了的废碳挑出,抬眸望了眼正座上的皇后。
面容端秀的女子正阖着眼养神,戴着护甲的纤纤玉手压在膝头,即便再雍容华贵的装束,也遮不去眉眼间的温和。
俗话说面由心生,碧熙觉着这话放在娘娘身上正正合适。
皇后样貌算不上出众,可她性子温吞,向来待人和善,碧熙伺候她已有二十年之久,就没看到娘娘急眼过。
即便是从前年少的太子跑来朝她诉苦,女人也只会摸着少年的头,温柔地教导他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娘娘,唯独对一人百般冷脸。
外头传来行礼的声音,碧熙眉目一敛,跟着一同福了福身子。
余光中明黄色的衣摆扫过。
“阿沅。”是圣上的声音,这也不知是此月来的第几回,岁岁如此,娘娘每回的态度也都如一般的冷。
碧熙在宫里待了快三十年,原先到了二十五岁该被遣散出宫,但她因担忧娘娘,自请留在宫中,那事发生时,她已在娘娘身边伺候,是知道些密辛的。
好些年前圣上微服私访,未曾想去找了陆夫人,还不慎被镇国公撞见,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对外不露半点风声,可在自家人面前算是撕破了脸皮,最后竟捅到娘娘这儿来。
届时娘娘肚子里还怀着三皇子,知道此事时差点因过于激动而滑胎,就算从鬼门关回来了,她对圣上失望无比,更遑论有好脸色了。
世间男子莫不如此,在你温柔小意时不屑一顾,总在后来才幡然醒悟。
尽管圣上一直解释,可就算没行那档子事,去见了旧情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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