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紫宸...陛下...”
“...水...不行...”
睡梦中的贺景珩总觉耳边有纷纷人声,可当他倾耳去听,又如何都听不真切。
因而被子下的身体也蠢蠢欲动起来,似是有些烦躁,黑暗里他的眉心皱起,不耐地换了个姿势动了动脑袋,并非是为不绝话音所扰,而是无来由迫切地想要听清所言何事。
“快!你们去紫宸宫!”
意识稍有清醒后,终于抓住了自己在睡梦中追逐的字眼。
听见紫宸宫,他蓦地睁开双眼,如临噩梦一般惊醒,可还不待他有时机喘气回神,便匆忙抬腿下床,夺过裘氅,一边披上一边往外疾步走去。
大监正满脸急色面对两个徒弟交代什么,不防面前两人忽临大敌一般深躬下身不敢做声。他警觉地回头看去,只见贺景珩立在明暗交际之处,虽晦暗不明,却依然为那周身的低压倒吸一口凉气。
大监在宫里十余载,素养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瞧他脸色陡然一转,便挂上了眯眯笑眼,关切又心急地踱步向他。
“陛下怎么醒了?可是奴才训人给陛下吵醒了?”
“你们在说什么?”贺景珩握了握身侧的拳。
“哟,陛下,只是两个小的不懂规矩,把正殿的灯全给熄了,奴才正教规矩呢...”
“紫宸宫怎么了?”大监话音还未落,就被贺景珩突然的发问掐断在喉。
量是他,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正是他犹豫的这瞬息,贺景珩便确定了必然有事发生,面色愈绷愈紧,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去。
“哎...皇上!”
大监悬起的心在殿门大开那一刹彻底坠崖,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满宫道忙碌奔跑着的侍从和宫女,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贺景珩的目光呆滞片刻缓缓跟随宫人的脚步移向东边,非黑即白的冬夜里,赫然一团火红的烈焰灼烧着划破宫墙的天际,燃尽寒凉的积雪,叫嚣着迎面朝他袭来。
仿佛被裹挟着置身祸火海,他的眸中迎着明烈的火光,即使翻涌而起的眼波也扑灭不去。
贺景珩浑身颤抖起来,继而僵硬地迈出步子,直到踏下第一节台阶,又发了疯一般拔腿奔向宫道。
“皇上!”
大监立马带人追了上去。
紫宸宫的台阶下,已能感受到熊熊暖意,那火势破屋顶,直冲云霄而去,更无法想象此刻殿内的梁柱是怎样一派光景。
贺景珩的脚步却未停歇,他目光始终呆滞,就算亲临火光也丝毫未被其耀眼逼退,浑无意识就要往里冲去。
“快救娘娘!快救娘娘!”
周围人声和水声嘈杂一团,他却只能听见烈焰毫不留情的贪婪之声。
“陛下!”几人在救火的人群中合力将他拉住。
直至此刻,他才有了实感,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在梦中,眼前从窗杦到檐角一并被艳红吞噬的,当真是他心念的紫宸宫。
“呃啊——”贺景珩的情绪骤然崩溃,猛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束缚冲进火海,却在死力的禁锢下,如何也不能一头撞进近在咫尺的焰门。
他脖颈往上的青筋几乎要膨胀到爆裂,骇人地凸起在肌肤之间,而眼里的红血丝密布染下一片猩红,死死盯着前方一眨也不眨,而瞳眸早已泛酸,渗出大片水花。
“陛下!冷静啊!娘娘会没事的!”
“啊...啊——”他歇斯底里地哭嚎起来,躯体在他人拖拽下渐渐失力,不住瘫软下去,几人只顾拽着他的胳膊,却也抑制不住跟着他滑下。
“扑通”一声,贺景珩重重跪在了湿冷的地上,依然毫不甘心地往前扑去。
“陛下!”又使上些力劲,却依然抓不住他早已决然走进火中的心。
他的双臂每次都只差一步便能脱开,而膝盖丁点不觉凉,提腿往前蹬去,又被拖回原处,仍一刻也未放弃,肢体的酸楚全然被心间的痛苦所掩埋。
人想要拦住一头猛兽,便要付出千倍的代价。
他不过是想把心爱之人救出来,对这座倾尽心血的宫殿已是一丝一毫的惋惜也说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撕裂在黑夜之中,那般锥心刺骨,闻着肝胆俱裂。
“啊——”
贺景珩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正当周围人见他此状提心吊胆,有什么东西从他口中溅射而出。
一滩深色的液体在月台之上,映照着浓烟和火光。
观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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