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灼操着被他扯断了的淋浴头和一截水管四处追杀单飞白、打算把他就地绞杀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水房后闪出,闷头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一阵,来到了一间房间前。
他在房门上镶嵌的一层单向玻璃前探头探脑、连比带划了许久,房间内的人才不耐烦地推开了门:“……干什么?!”
现在并不是放风时间。
所有第一监狱的犯人,都理应集中在几个闷热的茧房里,在狱警的监督下进行手工劳动。
但有些手头充裕的人,可以享受远超旁人的优渥待遇。
比如,这里居然被改造成了一间高级的ktv歌房,里面正播放着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
强劲的音浪冲得来人头脑一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急切道:“刚才刘副队张罗我们几个去拉水管浇地,你猜我在水房外头看见谁了?”
出来的男人身形壮硕,上半身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精健的好肉:“谁呀?!有话说话,打什么哑谜?!”
来人踮着脚,进行了一番急促的耳语。
男人脸色一变,声调也随之抬高:“……宁灼?你没看错?!”
“还有单飞白!”来人继续语出惊人,“他们好像在打架……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进来的!”
里面唱歌的正主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向外张望。
他长得很是抱歉,面颊上带着大片陈年青春痘的瘢痕,身材也虚胖,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本来该是监狱里最受人欺负的那种窝囊长相。
可他一停口,身旁那些小弟们不干了,急忙谄媚地赞美道:“继续唱啊,本部先生。咱们就喜欢听你唱歌!”
第42章 (二)狱
本部武握着麦克风, 大大方方地出声询问:“出了什么事?”
他粗哑的声音被质量优良的扩音器层层放大,更是难听到了让人心悸的地步。
身材精壮的男人外号“金虎”,闻言飞快对本部武扯出了一个笑容:“没事没事, 武哥, 一点私人恩怨而已。”
本部武放下话筒, 坐直了身体:“我很有兴趣听一听。”
金虎强忍着满心的怒恨,带着一脸灿烂如春风的笑意, 向他的雇主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现在,金虎是一支小型雇佣兵的二把手。
但在过去,他是一家帮派的老大。
他的组织“狂风”, 和“海娜”有一段难以启齿的宿怨旧仇。
起先, “狂风”的主要活动地点是在长安区。
长安区在“海娜”到来前并不算“长安”, 是片相当混乱的地区。
金虎每天的工作, 就是带着一帮健壮高大、统一纹着虎头纹身的小弟,得意张扬地走街串巷,向普通商户索要保护费。
谁要胆敢不给, 就是一顿兜头暴打。
但金虎自认为并不是普通的低等帮派。
他是有远见的。
把钱大笔地收上来后,他会将其中的一部分花销在兄弟们身上,至于大头, 全部献给了瑞腾公司里的人事部门。
而且他会主动带着弟兄们,帮瑞腾公司免费做一些维持活动秩序之类的义务劳动。
金虎管这叫长线投资。
只要抱稳了大腿, 被大公司看入了眼,成为他们地下势力的一部分,他们这帮散兵游勇就是拥有了一张长期的稳定饭票, 再也不用绕街串巷地和这些游商小贩打交道, 绞尽脑汁敲碎他们的牙齿来榨油水了。
金虎把这项事业做得得心应手,眼看着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直到有一天, 长安区来了个年轻人。
那天,金虎带了两个小弟出去收保护费。
当金虎揪住一个摆摊卖铁板豆腐的耳聋少妇的耳朵、动作猥琐地去掏她的口袋时,有人从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正是金虎得意的时候。
他知道周围有不少小商小贩都在围观自己的行径,且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他才不在乎这个。
这些人早就被自己吓怕了,才不敢强出头!
因此,金虎不加提防地扭过脸去。
紧接着,他劈面就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这一巴掌来得过于沉重和突兀,金虎活活被扇得打了一个转,耳朵嗡嗡作响之余,羞辱感混合着热血嗡的一下冲到了头顶。
他的眼睛被这一巴掌扇得直接充了血,好半天眼睛才恢复了聚焦能力,看清了那一巴掌是谁扇过来的。
那是个长得相当夺目的青年。
至于他的两个废物小弟,一个已经头朝下脚朝天,栽进了一个巨大的铁皮垃圾桶里,正和一堆垃圾搏斗;另一个滚在马路牙子上,抚着胸口,哼哼唧唧地装死。
金虎晕晕乎乎地张开嘴巴,刚一张口就尝到了鼻血的铁锈涩味:“你他妈的……”
话刚开了个头,他脸上又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扫腿,整个人不受控地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一头撞到了路灯上。
那人迈开长腿,几步跨到他身侧,用鞋底踩住了他的脸,稍作固定后,把他怀里的收款器掏出来,握住他的手强行用指纹解了锁,把刚刚入账的一笔笔“保护费”又转了回去。
在轰天的耳鸣声里,金虎听到了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你收钱不办事啊。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别人?”
这一掌一腿,把金虎这么多年在长安区积累的威信、凶名,打了个灰飞烟灭。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金虎知道,这人叫宁灼,隶属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雇佣兵组织“海娜”。
最近,有三两个号称是“海娜”的人在长安区里游荡采购,疑似是要选在长安区建址,和他抢地盘。
这是犯了大忌的事情。
金虎怒不可遏,不等脸上的肿胀消失,就马不停蹄地纠集了人手,打算让宁灼见识见识什么叫先来后到,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宁灼根本没打算避着他。
在金虎气势汹汹地找到他时,宁灼正坐在马路边,舒展开双腿,面无表情地咬着一串免费赠送的铁板豆腐。
看见金虎带着人向自己冲来,宁灼扔了签子,默不作声地迎上去。
宁灼用单手严重破皮的代价,换来了对金虎的又一顿胖揍。
从此以后,宁灼就认准了金虎。
每次正面冲突,不管谁充当主攻手,必然是金虎受伤最重。
小弟们如果要挨一记窝心脚,金虎就必然要断一根肋骨。
金虎连着挨了两三顿好打,也想过退居幕后,只派自己的小弟出去搜寻宁灼。
但这时候落单了的他,就会在某个街拐角遇到神出鬼没的宁灼,喜提新一顿痛打。
宁灼的诉求很简单:老子现在在长安区了,不想看到你,给老子滚。
他并不急于把金虎一次性打死,而是一次次地循序渐进,慢慢让金虎感觉到恐惧与不安:
……说不定下一次,宁灼真的就要下杀手了。
那时的宁灼是无根飘萍,豁得出去,狠得下心,并采取了盯人战略,单冲着金虎下手,并不祸及别人。
因此,小弟们还叫嚣着要给宁灼点颜色看看时,金虎本人已经虚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不得不壮士断腕,撤离了长安区,换了片更穷、更脏、更乱的地方。
至少那样,冲在一线去玩命的是小弟,而不是他本人。
金虎认为自己这叫做战术性撤离,等到自己的力量逐步壮大,而宁灼也发展起来、有了牵挂后,他就能借着化明为暗的优势,狠狠摆上他一道。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海娜”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了雇佣兵里的翘楚,他惹不起的存在。
他的战术性撤退,变成了可笑的认怂。
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除了“狂风”之外,不止一家帮派在宁灼手里吃过瘪。
有了这个美丽的阎王坐镇,所有帮派都默契地绕开了长安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这样几年下来,长安区一转成为了下城区里治安环境相对最为平稳的片区,真的有了一些“长安”气象。
好在,多年以后,金虎的夙愿还是达成了。
“狂风”被泰坦公司雇佣兼并,转入地下,专门替他们做一些秘密的脏活。
譬如,这次本部武锒铛入狱,以金虎为首的四个雇佣兵就被派来保护他,和他一起蹲了大牢。
有了这样的仇怨,金虎当然对宁灼没有什么好话。
……然而他在讲述的过程中,还是省略和模糊了一些细节。
比如当年他被年轻的宁灼追着暴打的经历。
听完他的故事,本部武摸着疙疙瘩瘩的下巴,思索了一阵:“‘宁灼’?我好像听过他的名字。”
金虎跟了本部武这么久,对他的秉性那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本部武是个色中老饕,不分男女。
金虎实话实说:“是,他就是个兔子相,天生就该去站街的料!”
本部武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金虎品出了这一声“哦”的意味。
他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宁灼不是那些削尖了脑袋想要靠皮囊讨好本部武的阿猫阿狗,也不是定期被送进来供本部武“泄火”的艳舞女郎。
本部武要是真敢舔着个脸,要求宁灼跟他睡一觉……
金虎哪怕想一想那个后果,头皮就直发麻。
他毫不怀疑,宁灼是真能干出把本部武的作案工具直接收缴的事情来的。
到时候,自己高低得落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
不驯之敌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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