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菱低着头，却能用眼角的余光窥见船头的甲板上站了许多“人”。
    这些人个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盔甲战袍，手持长矛盾牌，像是在接受将军的检阅。
    在这些士兵的最前方，站着一个让涂菱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他身材壮实如牛，穿着一身黑衣，满脸横肉，笑起来带着猥、琐与奸邪，正拿着一杯酒，一动不动地看着
    涂菱。
    ……没错，涂菱根本没看那艘船，却能“看见”那人正盯着自己。
    她根本不知道这事是如何办到的，心中一紧，浑身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站在甲板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是八年前就已经被她杀掉的表哥杨九斤。
    杨九斤的目光如蛇蝎一般紧紧粘在她身上，好像要盯到她的骨头血液里。
    假的，都是假的……
    涂菱如此安慰自己，但那道目光仍然不肯放过她，此时正好两只船并行到了一起，距离只剩下不到半米。
    她看见杨九斤笑眯眯地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表妹，过来吧。”杨九斤说，“我带你回去，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涂菱的呼吸都凝滞了，怎么会这样？他怎么知道这个？
    “来吧，我带你走，回去找你的朋友，你的家人。”
    杨九斤的声音变得温柔，好像带着腐朽的魔力，“你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你。”
    回家，回家吗？
    涂菱想到了现代社会的的亲人，朋友，便利的一切……
    她脸上泛起笑容，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要伸手。
    “别看。”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涂菱耳中炸开。
    ……涂菱混沌的意识清醒起来，师父，这是师父的声音！
    随即她的手腕一热，眼前的景象如倒塌的楼台，全部消失了。
    还是黑暗的海边，熟悉的小船。
    她回头看宁仇，宁仇的表情仍旧平静如水，只是眼中的担忧还没来得及抹去。
    涂菱摸着手腕，这是上次去了鬼市宁仇给她系上的绳子。
    ……师父又一次救了她。
    涂菱大口喘着气，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盯着那艘船。
    那艘船的确很大，曾经或许也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但现在它已经腐朽不堪，上面挂满了水草和杂物，立着的的帆布破破烂烂，船舱也几乎塌陷，大船正如一具巨大的浮尸一般飘荡在海面。
    涂菱摸了摸头上的汗，再仔细一看，腐烂的甲板上哪里有什么士兵和杨九斤，根本空空如也。
    第163章
    “小菱, 你刚才怎么了？”洛云霄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涂菱的身前，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满脸都是担忧之色。
    “我……”涂菱一时语塞，无法组织精炼的语言, 只能问：“我刚才做什么了？”
    “你刚才死命要往水里冲！”吉祥一脸后怕, 抢着道：“那阵势, 力气大得吓死人，我们仨拉你都拉不住, 还好在关键时刻你自己醒了。”
    涂菱：……
    ……天，好险。
    “师妹, 你到底怎么了？”苏沐墨也神色凝重地问：“船过来之后，我们都低下头不去看, 你原本也低着头，但突然之间却又将头抬起，死死盯住那鬼船，看着看着就要往水里跳。两位长辈划船无法分心，只让我们死死拉住你。”
    “对不起，我刚才产生幻觉了。”涂菱揉了揉太阳穴，诚恳地道歉，“差点被幻境迷住, 害你们担心了。”
    “别说这些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大家也都没事。”吉祥摆摆手，表示不要太介意。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洛云霄带着关切, 轻声问道。
    涂菱也不想瞒他，“看见被我杀死的杨九斤站在甲板上叫我过去。”
    “噩梦都过去了，没事。”洛云霄不知道幻境中的杨九斤是用回到现实社会来引诱涂菱，还以为她想起了以前被杨九斤掳去强迫成亲的事，忙不迭地安慰她，“这人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
    “这就是你的弱点。”宁仇淡淡开口，语气跟海风一样冷，“敌人容易在心理层面上抓你的漏洞。”
    “没出事就好，这个时候老四你也别责怪孩子了。”莫问真人一边划着船，一边劝道。
    “师父，我……”涂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种时候连道歉都是无用的。
    这次要不是手腕的绳子使她清醒，她不但自己会死，还会连累师兄师姐。
    “算了，此事怪你也无用。”宁仇道：“今夜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与云霄明日就要划船，赶紧休息一下，距离天亮没有几个时辰了。”
    “是，小师叔。”洛云霄立即答应。
    “是，师父。”师父说不提那就是真的不想提此事，涂菱干脆地闭上嘴，免得适得其反。
    她将脸上的汗水擦干净之后，调整呼吸，盘腿闭目，口中默念功法，开始养神。
    “师妹休息了，你也休息吧。”苏沐墨见洛云霄还睁着眼，赶紧柔声提醒。
    洛云霄点点头，也盘腿闭目休息了。
    ……
    海上的天亮得特别早，涂菱自然而然就在光亮的刺激下从休眠状态中醒了过来。
    已经有半轮红日探出头来，将暖红色的阳光洒向海平面，灿烂一片。
    尽管休息时间不足三个时辰，但修真之人本就不需要过多睡眠，她现在觉得精神饱满，浑身充满了干劲。
    她刚醒没多久，洛云霄也跟着醒了。
    “大师伯，师父。”涂菱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换我们来划船吧，你们休息休息。”
    “也好。”莫问真人看了看海面，“现在风浪平静，正好换人。云霄你到前面来，小菱去换你师父。”
    “是。”
    两人答应之后，一个往前，一个往后。
    “师父，您辛苦了。”涂菱走到船后，接过宁仇手上的船桨。
    “呼吸和手上动作都要稳。”宁仇叮嘱道，“和云霄保持配合，就算遇到风浪也不要急，心神稳住才能保持住身体平衡，这样就不会影响手上动作。”
    涂菱认真点头，“
    师父我明白了。”
    “小菱，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开始划。”船头的洛云霄已经摆好了姿势，双手持浆。
    “好。”
    “一、二、三。”
    洛云霄喊出三之后，四只浆齐齐滑动，木船迎着初升的红日，平稳又快速地向前滑动。
    莫问真人站着瞧了一阵，确认这两个孩子配合默契，动作也颇为熟练，这才放下心来。
    “老四，你倒放心，都不看看。”他坐到宁仇旁边，打趣道。
    “有什么好看的，如果连个船都划不好，凭什么做无涯宗的弟子。”
    宁仇早就坐着休息了，经过一天一夜狂风海浪的侵袭，他的衣袍依然干干净净，一丝褶皱都无。
    脸上也是一贯波澜不惊的表情，就连语调也万年不变。
    “师兄，喝茶么？”他又道。
    莫问真人：……
    其余四人：……
    “老四，在这破船上你还想喝茶？”莫问真人沉默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吐槽，“到底是有多大的茶瘾？”
    宁仇淡淡道：“习惯了。”
    “你带茶具了？”莫问真人又问。
    宁仇也不说话，拿出他的葫芦，不慌不忙地从里头将小炉子，小茶锅倒出来，将架势摆好之后，又点好火，扬起葫芦，往小锅里倒出清水。
    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船上所有人。
    变出茶具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然真的有闲心在这种随时会出现危险的小破船里喝茶。
    “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你。”莫问真人看着前方，无奈摇头，“也不知该说你心大还是淡定。”
    “只是喜欢喝茶罢了。”宁仇道：“大师兄你平时不也喜欢我煮的茶么？”
    他说得很对，莫问真人竟无法反驳。
    小锅子里的水很快就开了，宁仇往里头倒进了些许茶叶，不多时一股茶香就弥漫开来。
    待到茶叶煮到成熟时，他又往里头加了半朵若君来。
    若君来的香味与茶香混合，令人迷醉，水汽笼罩在船的四周，经久不散，营造出一种颇为神秘浪漫的感觉来。
    加上海浪让小船微微颠簸，让在船尾划船的涂菱产生了一种他们要去的是极乐仙境的错觉。
    “师兄，喝一杯吧。”宁仇提起小锅子，往茶杯里倒茶。
    莫问真人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嘴上说着没心情喝，但是一杯浓香四溢的茶泡好放在面前，岂有不喝之理，他挑挑眉，拿起茶杯轻抿一口。
    “你俩就好好看着周围情况，我跟你们师叔喝个早茶。”喝完一口茶，他还不忘吩咐吉祥和苏沐墨负责船上的安保工作。
    “是，大师伯。”吉祥连忙答应，“您跟小师叔好好品茶，这里就交给我跟苏师妹了。”
    于是船上六个人，两位长辈在船上迎着朝霞喝茶聊天，涂菱与洛云霄卖力划船，另外两个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查看周遭情况，精神紧绷，一刻都不敢放松。
    也许是初升的红日驱散了阴霾与邪恶，早晨的无边之海出奇宁静，直到两位长辈喝完茶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