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有苦说不出,他第一时间便吩咐下去,可百姓们恐慌一片根本不听,纷纷收拾细软要逃命,药汤、病坊什么的一概无视,更别说,疫病的污染源头还未找到!
黎观月气上心头,强忍住怒火,她没想到今生虽然出手的早,但疫病还是爆发了!
“长公主殿下实在是错怪了郡守大人了,”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语气莫名沉稳而熟悉,黎观月神思一阵恍惚,循声望去,来人一步步踏上石阶,掀帘步入屋内,抬手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她意想不到的脸——
乌沉瞳眸,眉眼稠丽,眼下一点红痣,风情中带着几分冷冽,是宋栖。
他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甫一与她对视,便从胸口摸出一道卷轴,跪下沉稳道:“臣奉命代天巡狩,特此前来江南查办今春早稻歉收一事,望殿下悉知。”
他眼眸黑沉,一瞬不眨地看着黎观月,看不出任何情绪,黎观月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眼前的宋栖好像与那日在宋府时不一样了。
“先起来吧。”她实在对他摆不出好脸色,淡淡说了一句就将眼神移开了,反倒是身边的郡守眼睛一亮,道:“这位便是应大人寄以厚望的宋栖小友吧,我听说过,应大人一早写了信来……”
“高大人,我们还是先说疫病的事吧。”宋栖张口打断了他,神色淡淡:“毕竟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了,我刚从城外经过,灾民们已经聚集,闹着要冲出城门去求救。”
这话一出,不仅高郡守惊得顾不上被打断话,就连黎观月神色都一肃:疫病初发,暂时还没有带来过于严重的后果,可若是灾民暴动,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当机立断,黎观月做出决定,一拍桌面,她站起身来,沉着道:“现在走,去城门外,本公主要亲自去安抚那些灾民。”
她深知,百姓恐慌要逃,是因为担心自己被困在城中、被达官显贵们放弃,越是此时,越要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无须担心——朝廷不会放弃任何人、不会将他们弃之不顾!
高郡守大惊:“公主不可!疫病凶险,灾民无序,若您有闪失,下官以死谢罪都无法面对皇上啊!”
他伸手打算拦住黎观月,还使眼色给一旁的宋栖,可对方一顿,竟然没动作!
黎观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高郡守,他还在喋喋不休:“下官万万不能让您独自一人冒这样的险……”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他,开口:“谁说本公主要独自一人去?”
她脚步不停,手一指高郡守瞠目结舌的脸:“你,召集城中七品以上官员,身着官服、戴官帽,随我一同到城门。”
平日享受民众供养逍遥快活,功名利禄十几年,不知吸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到危难时刻,合该站出来与百姓共进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庇佑一方,这话不仅是说说而已。
看着她向外走去的背影,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宋栖定定地望着,眼底闪过一丝幽暗,刚才莫名间他是想要拦住黎观月的,可是……
临行前应娄与他分别,曾轻描淡写地问他:“官场艰险,轧斗纷乱,我见你是个好苗子,有朝一日能爬上比我高的位子也未尝不可,只是至今我仍然不敢轻易信你,都说夜行水路,先掷石子,宋栖,你想往上走,可还缺了那颗石子啊……”
回想应娄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宋栖手指不自觉蜷了蜷,他当然知道应娄所说“石子”是何——将自己专门派到江南与应娄的死敌黎观月相遇,难道是让自己来帮助她吗?
这场疫病来的突然,而黎观月执意要掺一手,如果在此期间遇到些差错……
他的眼神暗了暗,看了看黎观月远去的身影,抬脚跟了上去。
……
刚出郡守府邸,迎面就碰上了南瑜与怪医一行人,他们正从病坊回来,看到黎观月身后跟着一众官员,知道了他们是要去城外安抚民众,南瑜提着药篓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安抚百姓?是要站到他们面前解释这场疫病、为自己的无能开脱吗?
她是一张,最了解不过,城中百姓此时正恐慌、焦急、愤怒,最容易挑起波澜,黎观月若是当众出一点纰漏、落一点下风,便再也兜不住事态了……她心里暗暗盘算着,想着可能出现的情景,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主动上前一步道:“殿下,就请让民女一同与您前往……”南瑜主动出声,引得一众大小观月纷纷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对上黎观月冷冷的眼神,南瑜强压下所有心思,低眉顺眼道:
“殿下一整日都待在郡守府邸,恐怕不知城中情况如何,民女连日来奔波城中为百姓医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认得民女,想必能帮公主和众位大人与他们说上话……”
她说得恭顺,言语中全然为黎观月着想,这一切被黎观月听在耳里却只想笑:又来了,又是那一套——暗暗的踩一捧一,把别人当做傻子。
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南瑜的意思?
更何况,黎观月早知道南瑜不会安分,为防着她,她自然也筹谋了些许的——疫病初发,她不再傻傻地像前世一样冲出去亲自帮忙,忙得脚步不停,连接见官员的时间都没有。
结果被南瑜钻了空子,多次趁着她奔波于灾民间分发药汤时,满脸为难的表示“长公主可能在忙,我许久未在病坊见过她了,怎么,殿下也没有在你们这里处理公务吗?”。
这么几回下来,黎观月自己都不知道,她忙于疫病多日,甚至一度累倒,可最后还是落下个“疏忽职守”的名声。
而今生,她也不再囿于亲自上手,而是坐镇后方,凭着自己的执政经验、对前世疫病的了解派发任务,集结官员,使得效率更高。
所以,在场的人都是连着几日与黎观月一起为疫病殚精竭虑,传消息的文书一份一份不停歇地飞向案牍,若说了解城中疫病情况如何,恐怕没人比黎观月更清楚……
高郡守最先忍不住,直接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殿下整日待在府邸不知道情况如何’,殿下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放松,医者只需听命救人,可公主却是要统筹城中各事,粮食、药材、城防……哪个不比你单救人辛苦?”
“就连你手中这些药材、今日能及时吃上粮而非饿肚子,都是公主统筹调配得当的结果!”
冷不丁被高郡守这样一呵斥,转头又看到其它官员纷纷赞同的点头和对自己不满的眼神,南瑜脸色瞬间煞白,她咬着嘴唇,心头涌起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这些人的反应怎么会和自己想得不一样?!这根本不符合那位大人所教她,黎观月嚣张跋扈,惹众人不喜的说法!
南瑜哪里知道,自重生以来,黎观月便思索为何前世会败,她并非冥顽不灵、固执己见的人,意识到除了自己的性子问题外,前世输得一塌糊涂关键还在于“不会装样子”,南瑜很会演,黎观月便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论谁能先占据“仁义道德”的理,自小就饱读四书五经、仁义礼智的黎观月再熟悉不过,在今生长了心眼、刻意为之的情况下,南瑜想要陷她于不义之地……那可太难了。
看了一眼南瑜摇摇欲坠的身子,黎观月不欲与她耗时间,随口道:“想来便来,乖乖跟在后面别乱说话。”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向城门外去了。
南瑜站在原地,气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道身影慢慢走过来,她似有所感地转头,眼前是一张苍白昳丽的脸。
她打量着对方,看到那人腰间的信物,心里了然,开口道:“你就是大人派来的……宋栖?”
宋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夜色中他的眉眼并不清晰,但南瑜莫名觉得有些阴郁冷冽,好像对她有些不喜……
摇摇头,她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抛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栖与她同为应娄做事,论及身份,或许她还比宋栖在应娄眼中地位更高,有什么可不喜的呢?
她看一眼宋栖,提醒道:“不知大人交给你什么任务,但你不要妨碍我做事。”
盯着远去的黎观月,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憋着气,从来被捧着的她,哪里被这样当众呵斥的?想起前几日自己还暗下决心要寻个时机让黎观月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可今日就狠狠落空……
她一咬牙,继续跟了上去,她偏要去,看看那些百姓眼中,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说的话好听,还是整日辛苦医治疫病的她说话好听?
宋栖看着南瑜离开,眼神幽暗,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阴冷。不知为何,刚才一眼见到眼前的女子,他的胸口就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憎恨,汹涌浓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脑海,令他只有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没有扑过去一剑斩杀了南瑜——
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恨意中混合着莫名的哀恸,就像……就像她曾经害他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这样浓烈的情绪,只有在那天晚上梦醒后才感受过。
宋栖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眶酸涩,心口怦怦直跳,哀伤而庞大的情感挣扎着要从他心口挣脱,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似是而非的画面:暴雨、漆黑的山影、铺天盖地的洪流……
他看到一双溢满哀痛和绝望的眸子,那人红着眼眶,拼命地在山石间挖着,双手十指已经血流如注,他好像很痛苦,张皇地哽咽着,口中好像还在呼喊谁的名字,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胡乱纷飞,将哀恸的嘶吼扯得支离破碎……
心口突突跳着,宋栖弯下腰,艰难地喘了口气,喉咙间也涌出了血气,与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画面交相呼应,那人的难过、绝望、痛悔也在这一刻传递到他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扯着自己的衣领,竭力保持清醒,可就在脑海中那些片段渐渐清晰起来时,他看到那人转过了脸。
那是、那是……他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宋栖重生进度:99%
本文周五就要入v啦,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当日有万更掉落,今后也请多多支持!谢谢大家!
第27章 (三章合一)疫病解决,宋栖重生。
黎观月带领众官员来到城门口时,四周已然乱成一片,男女老少挤在一起朝着紧闭的城门涌去,喧嚷声、哭闹声、叫喊声混杂着,冲击着黎观月的内心。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高台,身侧的侍卫适时奋力敲响了大鼓,“砰砰——”的鼓声吸引了众人视线,喧嚷声慢慢平息了下来。
“看!是郡守!”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跟在一旁的高郡守,激动地高声叫了起来,黎观月在高台上将视线移过去,平静地与那人对视,开口道:
“对,没错,他就是崧泽的郡守。”
她一开口,语调中含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莫名让人觉得心里的急躁平息了些,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只有沉闷的鼓声钝钝的响着。
黎观月环顾四周,继续道:“今天,不止你们的郡守还在这里,崧泽郡大小官员还在,我,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先帝临终前亲授辅政大印的泽越长公主,也在这里。”
长公主殿下?!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庇佑一方,食禄者本就应该与百姓共进退,此次疫病来势汹汹,虽有凶险,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语气沉沉而坚定:“本公主在此立誓,疫病一日不除、百姓一日未安,我将一日不回京畿,崧泽郡所有官员,除殉职外,将再无一人擅离职守。”
“直至疫病停歇,此誓既立,以我手中玉簪为证,若有违背者,便犹如此簪——”她抬眼看向众人,将手中玉簪举起,在众目睽睽下松手,“啪——”,清脆的玉碎声响起,在地面上碎成三段。
“斩立决。”
万籁俱静,玉碎声一清二楚,黎观月身后一众官员被她的气势镇的心惊胆战,更何况平民百姓,这一番话中所做出的承诺暂时让民心镇定下来,刚才还闹哄哄向城外挤去的人流慢慢停止了涌动,黎观月稍松了一口气——
万不可像前世那样使疫病扩大到江南全域,现在能安抚住百姓们行动,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她环视四周,眼神却瞥到了一旁角落中的南瑜,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看着南瑜脸上藏不住的不忿,无非就是不愿见她如此轻易就能解决事情,心里在憋什么其它主意。
突然想到了什么,黎观月表情变得微妙,南瑜恰好抬头对上她的眼神,被其中的玩味怔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低着头就想躲到人后去,黎观月哪能让她溜走,下一刻就朗声开口,对着高台下众人道:
“大家有所不知,此次疫病前本公主与高郡守早就有所防范,病坊、药材、粮食等都准备齐全,是以大家无需担心少药缺食,虽然现在还未能找到疫病源头,但本公主已经向京畿天子报告,各地医者都在陆续赶来……”
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转向南瑜的方向,用刚好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其中便有神医谷天赋卓绝的弟子——南瑜姑娘,接到本公主亲自求助后,神医谷之人便马不停蹄随我共同奔赴江南,或许已经有人认出了她,这些天来,南瑜姑娘与众医者为染疫的百姓诊疗,本公主夜不成寐时,每每想起他们的义举,常叹自己所做仍不够,心中愧疚不已……”
南瑜难以置信地看着黎观月,她不信黎观月竟然会给自己做嫁衣裳,可对方说得情真意切,高台下的百姓纷纷动容——
“神医谷也前来相助,真是医者仁心!”
“真是多亏长公主前去求助,才能请到他们出谷相助啊!”
“长公主对疫病如此上心,甚至还能请到医谷弟子出山,当年先皇后病重,都只能亲自到神医谷中求治,不知殿下是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他们出手相助……”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喊道:“殿下不必愧疚,若是没有朝廷所设病坊、所拨药材,恐怕情况比现在更糟,我们还不知能否等到医者们来。”
“对啊,殿下何必与医者相比,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殿下也要注意身子,疫病凶险,莫要病倒了才是!”
南瑜听着一众心疼、理解黎观月的声音,惊得呆在原地——黎观月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话给提前说了,本来是她辛苦诊治染疫的百姓,可好名全都落在了黎观月身上!
这下还要她怎么讲出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家国大义”?不论她说什么、讲自己如何辛苦,都逃不开她是黎观月请来的人的事实。
南瑜越认真对待疫病,也就越证实了黎观月的上心——多亏了长公主,才能请来这样好的医者!
“南瑜姑娘,你不上前来向百姓讲几句吗?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辛苦本公主看在眼里,若此等功绩不能远扬,实在对不住曾受你诊疗的百姓。”
黎观月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她,只是在南瑜看来,那眼神怎么都含着恶意与嘲讽,她当然不愿意上到高台上,万一黎观月设了套骗她呢——南瑜可不会忘了,当初在客栈,她就是这样一边温和的笑,一边用簪子划烂了自己的脸!
“民女所做都是神医谷所授箴言,医者仁心本就应该,实在担不起殿下……及百姓的赞扬。”
见她不愿上到高台上,黎观月也不勉强,微微一笑,转移了视线——真无趣,她刚才可是真心实意要让南瑜庡出这个风头的,这一世的南瑜虽然还是有些小心思,但手段心计到底稚嫩。
若是前世,南瑜即使拒绝,也会在众人面前留个“尾巴”,就比如,拿此前脸上被划伤,羞于面对众人的说辞来推脱,这样一来,众人难免好奇她脸上的伤疤,再似是而非说些话,不出十天,她黎观月嚣张跋扈的言论就该满城飞了。
百姓收到安抚,渐渐不再躁动,黎观月吩咐侍卫慢慢将人群疏散开,一场危机暂时被平息了下去,可她明白,这并不是结束,如果不能及时找到疫病源头,恐怕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而其他郡县现在只有个别几处有了疫病,怕是……
等等!
突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黎观月骤然停住了脚步,身后高郡守不慎,差点撞在她身上。
长公主拒绝火葬场(重生)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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