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我已经知道前面是走廊。
    拐角后又是一条更长的走廊，再继续走便能到外面更宽阔的大院。
    可眼前漆黑一片的空间犹如会将人吞噬的野兽的巨口，虽看不见一颗獠牙，但大无边际。
    我吞了下口水，心想，这特么当初我在伊朗高原夜里也没黑成这样啊。
    还真有点恐怖…！
    我又叫了几次，没有人，我也累了。
    不知为什么，觉得走不动，于是就干脆躺在地板上。凉丝丝的，还有些舒服。
    “唉。”我又叹了口气。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腰酸背痛的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地上。
    预想中被发现侍女惊慌失措并没有出现，眼前倒是多了个托盘，是例行的食物。
    一日只有两餐，一餐天亮，一餐大约下午三点。古时无电灯，太阳下山便休息。睡得早，自然也没有吃晚饭的习惯。
    我摸了摸头，发现不烫了。倒是自己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
    身子好像更虚了，就像是遭受了什么精神攻击。
    我伸手把餐盘拽了过来，打开盖子看食物是什么。
    ……一小碗应当是混杂着糙米的杂粮饭，上面浇了黄色的汤汁，还有两片小小的菜叶。旁边一小碟萝卜干，一小碟绿豆。除此以外，还有一碗菜汤，和一碟土豆做的菜，一碟看不出来是什么根茎的野菜制品。
    “他妈的。”我骂了一句。
    饭做的挺好看，也很会摆盘。就是没一点油水。
    即便如此，我也已经饿得两眼冒金光了，连忙吃了起来。
    唔，好吃是好吃…虽然调味品不丰富，但味道意外的好…尤其是盐味。萝卜干有很重的咸味，很下饭。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挨过饿。除了为了减肥刻意控制食量的那段时间。但那是随时可以停止的，而且只是更换了种类，并没有减少蛋白质，碳水的摄入，只是不是大油大盐罢了。
    我在脑子里疯狂想念之前减肥吃吐了的即食鸡胸肉，饿得两眼冒金光。
    吃不饱…吃不饱吃不饱啊！
    将碗吃的干干净净后，我靠着床呆坐着望天。
    安静，无人，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
    难道，他想用这种战术打败我？
    好家伙，如果是的话…不愧是小狐狸精，真是卑鄙狡诈！
    “唉。”我又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刺客大师他们来。
    我第一次知道饿肚子也会影响能力使用。
    说起来，我刚到这个世界…经历了很惊险的差点被打死事件，又被看着非常不友好的阿利克西欧斯给（）了还强行带到阿塞提斯的家里。
    我回忆了一下经历的种种。也不是没有接近死亡的威胁，但是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吃不饱的问题。
    我躺着，懒得翻身，继续睡觉。
    每天就两个盼头，早上送饭，下午送饭。
    半个月里，吃了一次小黄鱼，还有一次的早餐里有一个鸡蛋，除此之外都是各种菜，土豆，糙米，黑麦之类的东西，偶尔会有细一点的馍馍或者饼子。
    “我要见…梁陈，我要见陛下！”
    再送饭的侍女再来的时候，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惊了一下，倒也没甩开我的手。
    “真的好饿，我好饿…”我气若游丝的开口。
    “奴…奴只负责送饭…”侍女有点害怕的样子。
    “喂，你也是梁家人吗？”我和她搭话。
    她有点慌张的样子，挣脱了我的手跑走了。
    我：“……”背后没人指使我是不信的。
    如此又过了五日，一夜里我竟然发起高热。
    我烧的迷迷糊糊，分不清是玉魂刺激的还是真生病了，但是觉得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很不错。
    半饥不饱的过了二十日，我变得畏寒，虚弱，心脏乱跳，动不动出虚汗。身体进入低能耗模式，好像就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花了近一年时间锻炼出来的一点肌肉全掉光了，躺在床上两边肋骨凸起来，胃部凹下去。
    但是死不了，我知道。
    因为食物和水都没有消失，只是没有什么营养罢了。反正是完全没油水。
    “唔…妈妈…阿列克…”迷糊里我嘟嘟囔囔的开口，“好饿……阿塞提斯…快饿死了…人呢…？”
    有甜甜的液体进到嘴里，带来一阵凉意。
    有谁抚摸我的额头，在试探温度。
    我陷入黑暗。
    ……
    ……
    “……不用，退下吧。朕来。”少年清凉的嗓音有些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先是光照亮了视野，接着我觉得自己能动了。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房顶，还有个男人的下巴。
    扭头，一身黑色单衣的小皇帝正跪坐在我旁边，黑色的长发就简单束在脑后。
    他手里拿这个毛巾，低头和我视线对上。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
    我伸手抓住他的裤脚。
    “饿。”我说。
    小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而后把腿抽了出来。
    “朕每日都派人给你送饭。”他说，“比照大部分百姓还要好上许多，你究竟为什么会饿？”
    我噎了一下。
    ……话虽这么说。
    “陛下是想…说什么…？叫我知民生之疾苦？”我叹了口气。
    知道又如何，人与人就是不同的啊。
    小皇帝闻言，又坐了下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孤高冷漠的神情。
    “梁陈说……陛下喜欢我。”我轻声道，“若是做了些什么过分之举，那也只是出于喜爱之意。所以，您是因为喜欢我吗？”
    小皇帝的眉头皱了皱，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又迅速的舒展开了。
    眼前一道阴影靠近，是小皇帝。他低头，离我近了些，一只手抚摸我的脸颊。
    “朕……确实有些心仪你。”他说着，双眼酝酿出一种水润的柔情，“朕只是想让你能多与朕感同身受，怜爱朕。”
    …挨饿就是？
    想到这，我有些无奈。
    “陛下很辛苦吧，这些年，”我握住他的手，“虽然如今贵为皇帝，曾经也只是弱小无助的皇子，在深宫中被充做傀儡，想必受罪…”
    “一开始，朕被立为太子时还好。之后，那窦氏掌权，多朕也多加小心，未曾亏待。”他语气清淡，“只是后来，那窦氏越发嚣张，太后也不将朕放在眼里。朕一但惹那女人不开心，她虽不敢责打，却会扣住朕的份例。堂堂一国帝王，居然要忍饥挨饿。”
    虽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时还是有些吃惊。
    见我露出讶异之色，小皇帝扯了扯嘴角。
    “一开始，朕无法下咽那些粗糙的食物，只是随着时日久远，便越发饥饿难耐，只能强硬吞下去。后来，朕适应了那食物的滋味和份量，能够对太后笑脸相迎。”小皇帝说，“梁陈，他将朕带到外面，叫朕去看那些饥民。他说，陛下所食已经足够果腹，且皆是能食用之物，便已经是一种幸福。”
    闻言，我也略有动容。
    “深宫之中，没有任何一信赖之人。除了固定的地方，没有其他可去之处。无人听朕说话，无人与朕对上视线。所有人都来去匆匆。”他说，“朕唯一的价值，便是这身血脉，勉强依靠着高祖的遗赠活着。”
    这便与我之前在那房间里感受到的寂静对上了。
    漆黑的仿佛要将人吞噬的走廊…只顾送饭，避开视线匆匆离去的侍女…虽能走上一段距离，却终究有限。而吸收声音的山壁，就像庭院深深的宫墙。
    所以，这便是他说的“叫我了解他愿意予些怜爱”的意思吗？
    确实，若只是想靠饿肚子让我屈服，直接不给饭吃饿上三天便完了。
    “这世上最真实的痛苦唯有饥饿与疾病，身上所受之皮肉之苦也算做疾病之列。”他说，“剩下的一切痛苦，皆为虚幻，心里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朕便是知道这个道理，便发誓一定要诛杀窦氏。诛杀窦氏后，朕便想要黎民百姓不再忍饥挨饿。”
    我开口：“既如此，便是因为陛下尝过挨饿的滋味，因而便能对天下人的痛感同身受而产生的慈悲心吗？”
    “并不。”他望向我眼神炯炯，“朕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慈悲心。而是因为朕知道，这种痛苦会激起兽类的凶性，使人心怀仇恨。朕便是因此决心杀了窦氏，蛰伏数年，不曾一刻懈怠。若是天下人人怀揣此等仇恨，朕早晚便也会被杀死的吧。”
    我微微一愣。
    小皇帝的手摁住我的手，用力的攥着。
    “朕不想死。朕要活下去。”他说，“濒临死亡的感觉非常可怕，朕时常夜不能寐。”
    我被他攥的有些痛，叹气道：“可是人固有一死。”
    “夫人未曾濒临死亡，才能说出这种话。”他说，“朕还将你送回去，和之前一样。朕不会让你死去，如此这样下去，你能接受吗？”
    ……不行啊！
    想到这，我咬住嘴唇。
    “好吧，就陛下有道理。我真的不想再饿着了。”我为难道，“我瘦了许多，您没感觉到吗？”
    他的手滑近我被褥，摸索一番。
    “只是二十日，倒是清减不少。”小皇帝说，“你这身子，还真是养的很娇气。”
    我：“……”
    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后，他开口。
    “朕说这些，希望夫人能理解朕。若是能给予怜爱，即便是帝王也会感到喜悦……”他徐徐开口，声音像一阵清风，“除此以外，便是希望夫人能明白朕的决心。为了达成活下去这个目的，无论什么工具，朕都要利用。”
    话毕，他看向我，白皙的面颊有了两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低头轻啜我的嘴唇。
    干燥柔软的东西贴上来，只是摩擦。没有再近一步的意思，轻轻抚摸带着些许爱抚的意味。
    我抿了抿嘴，忽视掉心里那一瞬间的乱跳。
    小皇帝抬起头：“夫人如今身体不适，便好好歇息。朕会叫人将你照顾至痊愈。”
    “多谢陛下……陛下这是……”我迟疑片刻，“这是，愿意与我和解了吗？”
    “朕自觉一直便未曾与夫人有什么仇怨，不过，怕是夫人心里对朕有各种怨怼。所以这和解之说，也只是看夫人单方面想法罢了。”小皇帝施施然道，“朕会在三日后来询问夫人的意见，若是愿意配合便是和解。若是不愿，朕也无法，却也不会对夫人动粗，也只好将夫人再送回原来的地方生活了。”
    我：“……”不答应就继续当透明人吉祥物持续性挨饿是吧？
    嘴角抽搐。
    其实他说的不错。除了饥饿与疾病外的痛苦都并非真实，说什么精神上的痛苦，那也得是吃饱了再说。我也正是一直认同这观点，接受了自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的一切。
    贞操与尊严在性命面前不值一提。
    哪怕知道人终有一死，可到了临头前几乎没有坦然接受的。我也是如此。我当然知道众生皆苦，也见过那些失去家园的奴隶的惨状，见到部落遭受战争屠杀的断肢，但因为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自然不会心怀畏惧。
    我并不认为有必要为了体会而去找罪受虐，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人能真正的独善其身吧。
    ————
    小皇帝：攻心为上
    苏：我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