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易主,“玉祥斋”现在的门匾叫“珍爱”。专卖钻石。
惠圆抽空下去找同学妈妈和另一位保洁聊天。先说了说交通,民生,菜价上涨,又说老板的抠,接下来惠圆也倾诉了自己的苦恼,说同事孩子过百岁,想买个金锁,也不知道去哪买。现在的金子成色真不咋地。
同学妈妈说,要论起来啊,还真是以前的金货成色好。量又足,金又纯。
谁说不是呢?惠圆挠挠头,一脸愁苦相。
另一位保洁说,去金店一条街瞧瞧,现在的样式倒是比原来好看。
惠圆说,好看不行啊,送人的东西讲究实诚,但买好金。你们要知道地方,别瞒我。
同学妈妈说,以前倒是有几家老店,不过这几年都换门脸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老板。
另一位保洁说,我当年结婚那会子,下的聘礼就是“玉祥斋”出的老三样呢。我打算留给俺孩子。
同学妈妈说,“玉祥斋”可惜了,要是不倒,还真是挺称心的。
惠圆两度听到她们说这名字,揪着线头又往下撸:阿姨,这“玉祥斋”是哪家啊?怎么倒了?
现在换人喽,也不叫这名了,以前生意可红火了,买金货得排队托人,还得预订。它家的金货成色好,比现在那些个轻飘飘的好看多了,都是老匠人的工艺,实打实的,不蒙人。
怎么倒了呢?惠圆不解地问。
不知道,应该说生意挺好的,街上传说被对手暗地里给收了。老掌柜气病了,没几天就死了。小的们又撑不起来。所以倒了。
哦,可惜啊,惠圆说,那除了它家,没别的了?
另一位保洁想想,说,当时除了它,旁边那家也行,和“玉祥斋”也有点联系,好像占点股份啥的,但主要卖玉器,不卖金饰。
惠圆按捺住心情,稳着声音问:这家叫什么?
叫什么?瞧我这记性,你还记得叫什么来着?她用拖把拐拐同学的妈妈,这家后来还上市了呢,成了集团,名字也换了,噢,对了,叫“雀来”。
“雀来”?惠圆在心里念了念。
那现在呢?
现在?保洁扑哧笑了,你脚下站着呐。
惠圆也跟着笑了,说,瞧我这蠢样,真真不晓得。
同学妈妈说,你天天工作,也不跟这些事沾边,哪能事事都晓得呢?
是啊。没想到。惠圆道。
祥雀大厦。门口那么大的孔雀雕。大股东是港商。
封锐给惠圆发消息:下班等我。惠圆打了个?号。请吃饭,弥补一下。
太便宜的就不去了,惠圆说,一身灰土,跟刚从洞里爬出来的土拨鼠似的。
封锐发了个语音,快到办公室了,惠圆没点开。
下了班,惠圆走楼梯。封锐在语音里说:让你当女王。
惠圆被手机烤得耳朵发热。
她认得封锐的车,银灰色。她走得远了些,直到小广场那儿给封锐发了个定位。
封锐后车座放了几个纸箱,惠圆只得坐到副驾。
惠圆把封锐的导航图放大,看到了目的地:清水湾。
封锐车上坐过不少人,唯一敢这么自如地拿取他的东西的,惠圆算第一。
封锐,你有小名吗?
有也不知道。你呢?
有也不记得了。可能叫妞妞,妮妮,娜娜之类的。我对童年一片模糊。今天有龙虾吃吗?
你想吃龙虾?
我想吃鸭蛋。
封锐小笑了一声,接着又笑一声,后来持续笑,鸭蛋?
我小时候养鸭/子,攒了卖,攒多了也自己吃,我二爸是个中医,会腌鸭蛋,腌得特别好吃。
听起来你应该幸福过。
是啊,惠圆头仰靠到后椅背,幸福的时光总会很短暂。
你没学学?
我会,但我不想腌。等我(找到仇人),惠圆心里想,我狠狠腌上一百个。全部送人。
气魄好大,封锐把惠圆开开的窗户关上,等你什么时候?说得我都想吃了。
等我……病好了。
什么病?
心病。
封锐第一次见她时,就看出了这女人压在眼底的忧郁。惠圆,他轻轻叫她,希望这女人在他面前继续示弱,可惠圆却扭头来问他:今晚上有非洲蟹吗?没有。那是西班牙蟹?你吃了我得了。
你好吃吗?
没吃过,无法评判。
世界上最贵的是什么?
虚无缥缈。
好有禅境呀。到底今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鸭蛋。……。
没有鸭蛋的晚餐,很有格调。惠圆看得出这一餐要出封锐不少血。封锐要了瓶红酒。惠圆拿手挡,开车怎么能喝酒?
你会开吗?
不会。
怎么不学?
不想学,用不到。
我约了代驾。
惠圆松开。封锐先给她倒,惠圆不要。封锐等了她几秒,惠圆连连摇头,封锐不再勉强。他把衣服脱了,侍者帮挂在衣架上。封锐打了个手势,让侍者离开。
不喝酒?他问惠圆。
不,我酒量挺好的。以前……经常和二爸喝两口。今天,场合不对。
封锐把手表摘下来放桌上,本来小半杯的红酒,他又给加满。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没感觉?他问。
不是,惠圆指着他的手表说,你要么戴上,要么收起来。我有预感。我今天不能喝酒。
封锐听她的,把手表松松地戴手上。
你一定有很多故事吧?惠圆说,你的名字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封锐先尝了口酒说。
不如改天我们来个“故事会”大集锦?互相交换一下?
不应该叫“真心话大冒险”?
我没和你说过假话呀。惠圆看封锐不停在晃红酒杯。
侍者上来了龙虾。
咦?惠圆发了个音节,我猜,大洋洲的蟹正朝这儿跑。
很抱歉,封锐对惠圆说,没你爱吃的鸭蛋,不过这儿中秋节会有一款蛋黄月饼,我提前给你订一盒。
惠圆把头发往上扎了扎,把餐巾铺在腿上,根本不和封锐对题,自己瞎扯八扯,海阔天空。有甜点吧?樱桃派还是南瓜派?这顿饭要给小费吗?是不是我挣三个月都不够啊?你对一个陌生人都这么好,你的后宫的人是不是都很滋润?她们演宫斗剧吗?你喜欢谁?温婉娴淑派还是个性十足派?豪门联姻真得跟电影里那样?苦逼女主,痴情男配?……。
封锐喝完了一杯红酒,惠圆还在滔滔不绝。
惠圆并没吃多少,封锐借着温和的桔光看着她,很想扒下她张牙舞爪的外衣,告诉她,演技要多拙劣有多拙劣,外包装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你养过小鸭/子吗?肯定没有吧?你不知道它们小时候有多可爱,黄黄的,毛绒绒的,我都跟它们一起睡觉。可是为什么长大了就变丑了呢?嘴巴那么长,身上的羽毛也变得难看……你小时候长得可爱吗?有没有照片?……
甜点端来了,有樱桃派,也有南瓜派。
咦?惠圆又发了一个音节。今天是感恩节吗?她对节日很糊涂。
惠圆讲了两个钟头。
吃上了甜点,却突然一字不吭。封锐很不习惯。像正在洗头,水笼头的水流着流着,突然没水了一样。他把刀叉弄弄,发出点声响。
惠圆把剩下的餐点全部打了包。没什么呀,她说,我不觉得丢人。封锐帮她要了餐厅的餐盒。
代驾已经在餐厅外等着。封锐把钥匙给他,他坐到了后座。惠圆只得又坐回副驾。她抱着剩饭,在车上乖得像只小鸟。
封锐把地址告诉了代驾。刚才的聒燥又变回了人间烦扰。
他让代驾等着惠圆上了宿舍楼才开走。惠圆看他落下车窗,她挥了挥小手。
室友第一次见龙虾,像困顿沙漠的猫终于认识并品尝了一条新鲜的海产,手舞足蹈。惠圆把她嚼进嘴里的自己身上的毛线扯出来,我刚才也没你这么丢人的。室友说,条件这么好,嫁了吧。
你不懂的,惠圆说。
我把他绑来。室友把吊灯用的钢丝拿下来,惠圆说,你陪着我,不好吗?
室友点点头,吃完了龙虾,又拼命摇头,你想收买我?做梦!我是不会屈服的!惠圆把钢丝缠起来扔得高高的。
牙齿上还粘着一点樱桃派,惠圆用牙刷刷掉。其实就这么容易,她想。
室友被撑着了,睡下了又拉开被子去跑步。有几户人睡眠轻,拉开灯,打开窗户,看看是她,低声骂几句,又把窗子关上了。
惠圆在网上搜“玉祥斋”,消息可怜。她想了想,输入“祥雀”,消息乏陈可新。又想了想,输入了港商的名字。全是正面新闻。惠圆拉开门,看见就在宿舍楼下转圈跑的室友,一圈一圈,很像当年“渣滓洞”中那个风雨无阻跑步的老头,惠圆倚在门边,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她真觉得室友很快乐,高兴就唱,不高兴就摔,丝毫不会为难自己。任何情绪都会爆发出来。
有人扔了个酒瓶下来,哗啦,碎了,室友抱头鼠窜。看见惠圆立在门口,不分青红皂白,掐到了她的脖子:是不是你?你想害我?惠圆被掐住了气,话说不上来。室友见她不说话不分辩,又去找钢丝,钢丝没找到,解自己的鞋带。惠圆想也没想,抡起室友泡面用的小钢盆敲在她的小腿上。室友哇哇大哭。惠圆喂了她两片镇静。
半夜,惠圆觉得窒息,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她挣扎着开灯,室友伸着舌头,学吊死鬼,也不睡觉,坐她对面,阴森森地看她。她把惠圆拿钢丝捆了。惠圆摸索着自己的手机。然后装迷糊样头朝桌子磕过去把灯给拉灭了。她试了试,钢丝缠得不太紧,只要别让床有响动,这室友还会继续欣赏她的“杰作”,直到她醒来。
惠圆脱开一条胳膊,身体一寸一寸地移,移了几分钟,她能够到床底下的东西为止。那儿,有她的一双鞋,还有个小工具箱。里面有几只灯泡,一把钢尺。
不该喂她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的,以前就有人说过,这神经病饿着没事,千万别喂饱。
惠圆自讨苦吃。
惠圆趁着黑暗想把钢尺摸上来,室友突然冲过来扑住她,惠圆能看见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她一只手抵着不让她掐自己的脖子,两脚甩了被子蹬她。钢丝在两个人不停地扭动挣扎中把惠圆的另一只手解放了出来,惠圆摸到了自己的鞋,用鞋跟朝室友的屁股扎去。室友夺过鞋子朝门甩去,一只打到门上又反弹回来,惠圆拿室友当了盾牌,鞋打到她脸上。她没着急把钢丝脱下,而是等室友捂脸喊疼时,又抽出钢尺抽她的胳膊和手背。室友趴到了床上,拿被子挡住。
惠圆不开灯,两个人暗搏。室友蒙着被子大叫:你这个混蛋!恶魔!不得好死!我知道你的秘密!
惠圆拿钢丝头扎她,问:什么秘密?
室友嘘嘘着嘴说,人,你在找人。
室友嘘嘘着嘴,说,人,你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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