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再三叫有课的怡民不必来, 但她还是请了一节课的假,说着忽与珍卿执手相看泪眼,她说太多对不住珍卿的地方,
珍卿也被这离愁别绪感染,泪花扑闪地向怡民说:“怡民,你我同声相应, 相知恨晚, 来美国后, 我们也是肝胆相照,相互扶持, 谁也没有对不住谁。怡民, 记得我们在小镇初见,你说孟先生叫你做翻译家, 还说我也能做个翻译家, 我们倾向的翻译方法, 与时下主流大异其趣。可是五年过去了, 我还是坚持我的离经叛道, 你若也是一样, 我想,我们的志趣会让我们重逢。”
怡民一时间哭得更厉害,也在场的潘文绍轻声安慰着。珍卿不及感叹怡民性格的变化,又跟她的男性朋友一一告别。
继续攻读博士的继云哥和陈钧剑等不必说,萨尔责、弗莱顿这些外国朋友,也都从各种事务中拨冗过来。时间仓促,来码头送他们的人太多,大家只简单地握手、拥抱。
除了年轻的朋友们,还有珍卿敬重的师长们,三哥一一跟送别的教授们握别,珍卿跟他们的夫人拥抱亲吻。米勒太太和莫尔斯太太也来了。教授们又跟珍卿再次建议,说以后她若在中国际遇不遂心意,随时可以再回到美国来,大家都盼望她这样的智慧女性,引导女性成为冲破性别障碍的时代精英。加西亚教授都很笃定,说不论珍卿何时再回来,都会有不止一个学校,愿意给她提供一份高薪水的职位。
米勒太太抱着珍卿泣不成声,说她因为珍卿和怡民的关系,对中国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向往,可惜她病老得坐不了远洋航船,待半年后怡民也离开,她就像做了一场温馨的美梦,只凭回忆来纪念她们两个。
珍卿忍回的泪又要溢出来,连忙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说她以后不论在哪,都会给朋友们写信,中国唐代诗人王勃有一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我们还互通音信,于心灵上彼此相知,即便分散于天涯海角,也会在想起朋友时心感温暖。
莫尔斯太太也含泪拥抱珍卿,说她和米勒太太一起,会每天为他们祈祷的。
这一年来,与珍卿微妙隔阂的孙离叔叔,也特意从美国京城赶过来,随身带着他的工作秘书,还带来龚则仕大哥的问候,并告诉珍卿则仕大哥将回国述职,驻美公使的差使也交卸了。
潇潇淅淅的清凉夏雨中,孙离叔叔的面孔沧桑了,他的神情不似从前的明朗纯净,眼睛也不纯是鸳鸯蝴蝶派的风致。想来他在政界受了半年多洗礼,心绪认知上多少会有变化。
珍卿跟她温良的孙离叔叔,纵有心腹之言众目之下也难说,只能由肺腑间说一声“珍重”,初到海宁就善待她的孙离叔叔,不是初见时博学秀士的模样,以后回国,不知是否还有恣意谈笑的机会。
渐渐到了快开船的时候,珍卿和三哥擎着雨伞,在甲板上挥别码头上的亲友,可惜本邦送行不流行放鞭,那样的嘈杂多少可以减少离别的伤情啊。
当远航的巨轮开始驶动,忽见天上一阵刺目的光,下了半天的雨忽然晴霁,当巨轮慢慢地驶向海心时,天边现出浓密的橙霞和乌云,它们层叠地铺成一幅绚丽的油画。在这绚丽的油画中,海水受日光云影返照,一半色极绮丽,一半色如酽墨。不但船上的人们挥帽欢呼,连不远处的码头也是一片欢腾。大家都以为是旅途顺利的征兆。
从大西洋的此岸到大西洋彼岸,行程只有十天左右。“民主回来了”舱房只分两个等次,头等舱和普通舱,他们斟酌后选了头等舱,居住饮食也会比较舒适。这一回还有三哥全程陪着。珍卿感觉,应该不会像四年前那么受罪,所以最初,她对这次远洋旅行较为放松。
然而,六月是海上多风浪的时候,珍卿还是跟来美国那回一样晕船。但她在心里把三哥当靠山,虽然晕船的情状不觉得轻,却不是那般死去活来的感觉,所幸航行的时间也短得多。
他们在船上吃饭、散步、休闲,基本都跟一些华人在一处,亲切热闹是真的,扰嚷不定也是真的,珍卿因为晕船有时候觉得烦。
不过船上亦有些有趣的人事。譬如,有个一两岁还穿尿片的婴儿,船上也没地方给她洗尿片,她父母每天扔好多脏尿片到海里。每次扔时那婴儿便拍着手嘎嘎笑,像看见英雄擒了贼王那么与有荣焉。神奇的是,除了珍卿没人觉得他们在污染海洋环境。
还有一个人也算有趣。在美国做生意的暴发户陈鹏飞先生,出入举动总喜欢摆阔,一身穿戴非常闪眼不说,他到餐厅吃饭总叫佣人捧着他的私人器具,每天金银玉牙的餐具轮换使用,剔牙的签子竟然是象牙的。然而此人虽然迂俗可笑,倒是心肠不坏,出手也颇大方,在牌桌上赢了钱并不猖狂,输了钱也不张牙舞爪的。
晴天时珍卿在甲板上写生,这人就赞叹得不得了,也说不出他觉得哪里——竟要出一千美元买珍卿的素描,他可根本不晓得珍卿是什么样。
珍卿一度怀疑陈鹏飞是骗子,不曾想到英国此人果然有公司,而且一千美元也轻易拿出。这是后话了。
十日后,“民主回来了”顺利抵达英国港口,英国雾蒙蒙地下着年粘滞的小雨,那雨水跟雾气一起轻坠着,坠在人身上附着薄薄的湿气。
虽然能见度不是太好,但能看到甲板上乌央的人,还有码头上嘤嘤嗡嗡的闹声。
珍卿想着这么多人检疫查关,还不知要拖沓到几时,按在有点憋闷的胸口镇定心绪,三哥说他出去瞧一瞧。没想到,三哥挤到那查关人的面前,光明正大递给他们一张纸币,那检疫查关的人就喜笑颜开,非常殷勤地给三哥特别待遇。
没有五分钟,珍卿、三哥和搬行李的脚夫,就挤下嘈杂如闹市的甲板。啧啧,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放之世界而皆准的。
搬行李的脚夫在前面走着,珍卿和三哥一边留意他们,一边东张西望地向码头外面走。
三哥一直紧拉着珍卿朝外走,走了约有两三分钟,忽见一清爽的西装青年近前来,笑呵呵地打量珍卿和三哥,就欣喜拉住珍卿相问:“敢问,可是杜小华小姐?”又瞅旁边的三哥:“尊驾是令兄陆先生?”
三哥警惕地错步上前,暗暗格开这个陌生青年。珍卿倒顾不得留心眼前之人,她见侧前方有位身姿窈窕的女郎,这女郎穿一件松花绿的半袖连衣裙,腰带、皮鞋、手套、太阳镜都是经典的黑色,女郎裙上绵柔的蕾丝、飘带,点缀着她玲珑修长的娇躯,将她的风姿烘托得极为诱人。而她身边站着两排穿黑色制服的洋人,纷纷暴露在雾袅袅的雨丝中,其中一位制服小帅哥还给那女郎撑着一只白色蕾丝伞。好家伙,这排场简直像□□公主出街一样。
珍卿的第六感启动了,觉着那女郎身姿像极四姐,犹疑地示意三哥去看。三哥才一抬眼望过去,就见眼前似认识他们的男青年,兴奋地向那风情万种的女郎喊:“惜音,快点来,你兄长小妹在这里呢!”
那窈窕女郎慢条斯理地侧过身,定睛向这里看了一瞬,就飘摇摆曳似一团疾速的彩云,她来到眼前不忙跟手足叙阔,脱下脸上的□□镜一摆手,跟她身后那十个打手似的人制服男说道:“请你们把行李搬到车内。”
珍卿听着她矜傲的英伦腔,同三哥惊讶地相视挑眉。培英的英语教学偏美式发音,四姐这英式腔调听着挺地道,看来她在虽在法国对英语还是上心的。
珍卿和三哥离开美国时,把所有之物能送人的送人,能丢弃的丢弃,但也装了二十个大小箱子。所以下船后雇了七个脚夫搬行李,四姐带的黑衣制服哥搬走行李,就是当着珍卿他们聘的脚夫明着戗行,眼见脚夫们已经开始骚动。
四姐不急不缓地微启檀口:“万兴禾,给他们每人四先令,快打发他们走。你去盯着他们搬行李。”
先遇到珍卿二人的男青年,连忙笑呵呵脆声声地应着,利落地掏出钱夹子给脚夫钱,得了钱的脚夫们立时转嗔为笑,立时间一哄而散。
珍卿正觉得四先令太多,如此,四姐雇的黑衣制服哥们,恐怕四姐给的辛苦费会更多。那个叫万兴禾的男青年,依着四姐的意思看制服哥们搬行李去了。
留在原地的一家三口,一阵尴尬的沉默,陡听一声突兀的女人尖叫,珍卿被眼前的摩登四姐熊抱,尖叫声吵得人耳目都是一瞑,胸膛是软绵绵的一片,还有扑鼻而来的香水迷氛。她铁箍子似的将人熊抱一顿,接着豪爽地揪着珍卿脑袋乱亲一阵,眼瞅着那艳艳红唇快要亲到她红边,珍卿忙扯着三哥叫一声。
三哥才要劝四姐收敛一些,四姐的香软娇躯骤离了珍卿,就热情扑入三哥的怀抱中,蹦跶着拥抱了三哥一会。四姐也跟三哥行了亲吻礼,但不似对珍卿那么夸张,三哥的俊脸上笑意朗朗,显然见到四妹心情不错。
男人家不会那么多腻歪把式,便叫四姐头前带路先到下榻处。珍卿正想说感性的重逢话语,就被四姐搂着小身板,大步铿锵地带着她向外走,四姐才一上手就抱怨珍卿:“你怎地还是瘦伶伶的,比才来我们家没结实几分。三哥,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小妹,走后她就是小嫂子,这体格子还是姑娘家的?”
珍卿立时间囧囧有神,四姐怎么一上来就骚话这么多,这是大家可以放开聊的话题吗?
三哥摸摸珍卿的脑袋,无奈地叹:“自来能者多劳,她想多歇一歇,别人还不容她歇。——“说着忽听三哥话锋一转,对四姐说道:“才叫你行事低调,不要引人注意。你今天摆的什么阵仗!”说到后面,忽地神情严厉。
陆si姐与亲人团聚极兴头,被亲哥质问也声色不动,咬着墨镜的一条腿无辜地说:“三哥,我全照着你的吩咐办,你想想,我哪一点违拗你了嘛?”
珍卿看着街沿一溜锃明瓦亮的豪车,数一数差不多有十辆,车前都立着一位制服笔挺的司机,并着之前见到的黑色制服哥哥,看他们矫首昂视的模样,似乎在为皇室成员服务一般,每辆车前竟插着中英两国旗子。
珍卿心里啧啧不已,四姐搞出来的偌大阵势,不晓得的还以为哪国公室皇亲驾临,实际上这些豪车大多只能拉行李。因为排场布置得太醒目,路旁驻足指论的人越来越来了。
四姐搭着车门看向两个亲人,一边催促三哥和珍卿快点上车,一边自己擎着白色蕾丝伞,铿锵摇曳地向外面马路走,跟路边四五个警察搭一阵话,这才慢吞吞走过来准备上车。
珍卿没有完全坐进车里,三哥站在车外等四姐,抄着衣袋神情淡淡,微微不虞地问:“你在弄甚玄虚,再三叮嘱要低调,你租许多车都来装行李?”
一家兄妹本来要说些私房话,这时万兴禾上前自我介绍:“陆先生,杜小姐,我叫万兴禾,蜀州川东人,专业跟惜音专业相关——纺织材料工程技术,幸会幸会。”
四姐收起白色蕾丝小洋伞,手搭凉棚不耐觑周围瞧热闹的,八风不动地嘱咐万兴禾:“兴禾,你坐最后一辆车,帮我盯着别有车子掉队。”
大家终于都登车起行了。珍卿问四姐跟警察说了什么,四姐满不在乎地说,我说你们是中国来的大人们,谢谢他们刚才帮我周全那一趟车子,鬼佬也不过认钱不认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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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时尚人士这样式
四姐拿钱砸出来的骚包车队, 一路引起不少本地人的围观,珍卿看见路边疑似游客的人,举着相机一直拍他们的车队, 他身边其他看客似在议论,车队里坐的是何方神圣啊。
珍卿坐在三哥、四姐中间, 大家有一阵子不讲话, 陆惜音觑着三哥似乎不快, 不由曲意柔声地跟珍卿说会话, 而后瞄着三哥小心翼翼地噘着嘴说:
“从未见过你们这样的, 总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你们不许登报曝光,不许通知总领事馆, 不许告知华人留学生会,也不许安排欢迎典礼,连近亲友也不许透露, 哪有一点大人物的排面嘛?我原是想, 不好叫你们学者名流太寒伧, 才大费周章给你们撑排场嘛!三哥,你先别发急嘛!我不晓得你们这样劳累, 不愿意交际应酬, 我现在都晓得了哇,可也是亲眼看到才晓得的哇。话讲回来, 小妹自然要好生养息, 三哥你也脸色也不济。
“三哥, 不要一见面就批评我嘛。上回一帮国内老学究来欧游游玩, 在法中国留学生会负责接待, 那些老先生整天东游西逛诶, 还总发一些奇谈怪论,惹得中国人羞臊洋鬼子耻笑,以为中国全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我原想你们二位是真名流真名士,反倒潜形隐迹不公开露面,这里的留学生见识不到真人风采,他们倒从哪里学好东西嘛!就算是妹妹我虑得浅了,你就别生气了。”
珍卿微微惊讶地看着四姐。
四姐用柔婉语态道出一番话,声音脆利得像蹦豆子,音调却一点不尖哨,期间表明态度又说明原委,可比从前横冲直撞的傻样子强多了,珍卿咧开嘴拍着手跟三哥笑:“可了不得了,咱们家的风水再不会错的,谢公馆又多个伶牙俐齿的女强人,以后跟谁吵架也不怕的。”
四姐佯恼着捏珍卿的脸:“敢是你听我说话,只想我将来能帮你们吵架,就不能多看我的好处吗。”
三哥脸上不再带着愠色,默然地审视四妹片刻,想说什么终于化作一声轻叹,看着满脸倦怠的珍卿,正勉强打起精神跟惜音笑闹着,便态度温和地跟四妹说:“去你订的旅馆看看,不是上回说的二层别墅吧?“
珍卿揉揉脸让自己振作精神,三哥摸着她清瘦的脸颊说:
“我们在此歇一阵,四处玩一玩,尽兴了再上(欧洲)大陆去。”
珍卿自然靠着点三哥肩膀,陆惜音见了心里酸溜溜的,可又似乎生不起气。
不过她瞬间收拾好情绪,回答三哥刚才的问题:“不是那个两层的别墅,三哥电报跟我一提,我也晓得单赁那别墅,须得另找使唤的佣人,你们留不了多久,这种短工没甚人愿意做,假使愿意做要价又过分。——三哥、小五,我们家有个做远洋航运的世交,定居港岛的叶世昌伯伯,你们还记得吗?”
珍卿和三哥都点点头,他们在海宁举办婚礼时,港岛的叶世伯专诚赶来海宁为他们庆贺。
四姐不急不缓地把详情道来:
“叶世伯的次子立德,在英国分公司做经理,韵娴(从前海宁吕家百货少奶奶,如今是四姐的好朋友)帮办立德的婚礼,我们在婚宴上攀谈,认得原来也是亲戚,两下来往就多了起来。给你们找到的房子就他的。
”现在是旅游的旺季,旅馆最多订到两三天,之前我急切寻不到旅馆,恨不得昭告天下是易宣元先生来了,恨不得叫中国人都来帮我的忙。也是赶巧,叶立德新婚燕尔,要带新妇回国拜见舅姑,他分公司的公寓就空出来,还是韵娴在我们中间沟通的,巴黎的房子也是她帮忙,以后见到可要好好谢她。言归正转,立德的公寓一应设施都是齐全的,离海德公园也算近便。佣人也不用现去寻觅,就是服侍立德夫妻的人,转过来就能得用。”
声音流丽动听的四姐,把事情原委讲得很清楚,珍卿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对于住叶立德夫妇的新婚公寓,珍卿和三哥都觉得叨扰,不过旅游旺季难寻旅馆,想来也是实情,毕竟与他们同船而来的人,不少都是来欧洲度夏的旅客。住处就暂借叶立德先生也,左右不会在英伦勾留太久。不过以后肯定要还回这个人情。
到四姐说的公寓,果然一应设施都齐全,陈设也是上佳的,那位缘悭一面的叶立德先生,带着新妇回国拜见父母之前,特意派一位曲秘书等候珍卿和三哥。
珍卿和三哥见到那曲秘书时,他说叶先生临行前再三嘱咐他,说杜小姐、陆先生是海内仰慕的人杰,可惜叶先生公私事务不能草率,归国之期甚促,容不得他一再踯躅,不然非得亲自侍奉二位先生面前。珍卿和三哥都表示叶先生太客气,他们着实不敢当啊不敢当。
曲秘书代上司跟客人殷切表态,又介绍了厨师、佣人和司机等,说任何事尽管吩咐这些人,连珍卿和三哥游历欧洲的旅费,叶立德先生也预备大包大揽。
叶世昌、叶立德父子三哥很熟,这点人情有机遇自然会奉还,场面上人有山水相逢的时候。但珍卿觉得在英国受人盛情就罢了,到大陆决不能再叫人破费。
送走了曲秘书,三哥和珍卿还要安顿行李,毕竟要住上十天半月,到处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四姐却催他们快快洗漱换衣,睡起来好好地享受午餐,把船上带下来的闷倦一觉睡去一大半。
珍卿不想劳顿四姐,三哥也说大不了睡起再整理。四姐就说叫厨师、佣人看见,还以为他们这么不讲究呢,主动请缨非要帮他们整理。两人倒不想叫她胡乱动手,可他们在海上漂流十日,最终拉锯不过精力充沛的四姐,珍卿和三哥便嘱咐哪些箱子千万勿动,其他的便都由四姐料理去。
珍卿勉强洗澡换好衣服,躺到床上迷迷登登的,感到三哥也洗换好躺上床时,跟他感叹四姐变得让人不敢认了。四姐变好了,固然是谢董事长和二姐、三哥的苦心没白费,可是想想她背后不知付出多少,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三哥声音中是倦怠的沙哑:“爱之适足以害之,妈妈一辈子最擅长下狠心,这对她的儿女未必是坏事。年少时不吃流离困顿的苦,老了便要吃颓唐悔恨的苦。惜音若在六年前就嫁人,她连家庭主妇都做不好,一生不过随波逐流,为人摆布。该吃的苦吃完,也就否极泰来。我们该为她的涅槃感到欢欣,心酸……就随他去吧。”
两个人说着话渐渐睡着了。
珍卿他们行李箱都贴了签子,衣裳鞋袜、书籍文稿、字画古董、仪器重物,还有其他的零碎东西,在每个箱子的签子上写得清楚,四姐也大致晓得三哥、小妹的习性,帮他们收放东西未必处处称心如意,还是能大差不差的,后面的细务就由他们自己料理。
珍卿睡了三个钟头起来,三姐竟把四处整饬得理理顺顺。珍卿的文房用物和三哥的公务用具,摆放时竟都迎合他们的习惯,连他们随身带的餐具、饮具,四姐也都挑出来置于便于取的地方;书籍只摆出近来在看的,就放在起居室的小书柜上。最妙的是他们的衣裳鞋袜,四姐竟将三哥和珍卿的夏衣,按照材质、颜色、用途、审美等,等级森严地分类列好,只等二人睡醒一开卧室门,就把衣服放到放到属于它们的位置。
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业,但在四姐身上见到这份耐心和细致,珍卿和三哥都暗暗欣慰加感动。
珍卿睡醒时就饥肠辘辘,本想就在房间吃午饭,也免了梳洗打扮的麻烦。谁料四姐无论如何不允许,说洋鬼子繁文缛节太多,头天亮相就叫人觉得他们懒惰,以后就会被他们暗地里说嚼不完,叫珍卿好歹装几天样子再解放自己。珍卿说,英国人看来比美国东部的人还麻烦。
四姐就再三催促珍卿洗漱,又请穿戴好的三哥自行到餐厅活动,现在是女孩子们的梳妆打扮时间,三哥笑一笑便阖上门自去了。
珍卿洗漱完回来,见床上静静躺了一件中式华服,是一件织金绣花的宽身姜黄旗袍,绣花处还镶着光华内蕴的上品珍珠,这衣裳是李家师娘给做的,因太过招眼珍卿在美国几乎没穿过,没想到被火眼金睛的四姐一下刨出来。
珍卿坐在梳妆台上,往脸上摸了薄薄一层面霜,一边想着梳个什么头配那件衣服,就见四姐唰唰唰地,利落打开六个首饰匣子——包括珍卿常用的三个,另外三个大抵是四姐自带的。
就见四姐涂着玄青指甲油的葱指,在首饰匣上像拨弄琴弦似的,将六个匣子虚虚拂弄一遍,就中选出一条赤金的嵌珠项链,另一只手又挑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镶宝的黄金镯,一对金手镯递在珍卿手里,就手又取出一件缤纷的花冠。想当初大禹乘龙巡游九州,都未必像四姐挑首饰这么利落。
珍卿看得是叹为观止,想一想,自觉把四姐挑的衣服穿好,想着自己卷个发髻子吧。可四姐对她的自制发髻不满,过来把她的发髻打散,三两下就把珍卿的发髻弄好,还问珍卿要不要煎个时髦的发型,珍卿表示她还是免了吧。
一切都收拾好,就把四姐给她挑的首饰戴上。
珍卿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原以为搭配近色系的首饰,她整个人会金灿灿、黄橙橙的,不料行头上身还挺有精神,糟糕的气色都提亮不少。四姐兜着她的瘦下巴,还算满意地捏她的脸颊:“还是你底子好,才经得起天天胡乱穿戴,不然我在街上只当不认识你。瞧瞧,这才是女人家该有的娇媚矜贵。”
珍卿并非不懂得审美,只是她的心思飘不到这上头,但还是发自肺腑地恭维四姐:
“我的好姐姐,你的时尚品味,我是拍马难及,你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是小时候就晓得的。果然叫你给我一装扮,简直脱胎换骨了。还有,你今天这一身在码头亮相,我一见就觉得赏心悦目,你看码头上多少人看你,只是我们的步伐太仓促,没给个时间的缝子,让我好生夸一夸你,现在才有机会夸一夸呢。”
四姐被珍卿夸得直愣怔,似得意又似不屑地说:“今天这身是我自己设计做的。哼,我的时尚品味自有人认证,倒不须你一来就给我灌迷魂汤。小五,我还不晓得你吗?小时候就是这样,穿得像个叫花子,你也不觉得自家丑。你道我不晓得你嫌我多事麻烦。哼,若在别人,根本不配叫我动手,小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着四姐瞅着珍卿直皱眉,冷不丁掐着她胸胁下面,又搂搂她的杨柳小腰,忽然不大满意地道:“你本身是美人的底子,这么抢风头的一身穿戴,也不埋没你的好相貌,就是嫌你太瘦,穿戴出来,不似我设想得绰约娇媚,嗯,你天天怎么吃饭的。”
……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是一种修行,竟然每天都要修行一下。唉…………………………………………………………………………感谢在2022-10-31 20:57:56~2022-11-01 21:5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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