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凤眼平静无波,看不出一点情绪动盪,虽不凛利如刀,也不容丝毫平日里的宽容爱恋,许久,他旋过身,用行动证明他的答案,「若你走出这扇门,而今以后我俩素不相识。」咬牙。
他置若未闻,越走越远,「皇甫靖凌!」我厉声叫唤,最后通牒。
他仍不闻不问,凝望他的背影,剎那间又回到那夜决绝的转身,自己只能狼狈打滚挣扎,无助十指刨地且尖声咆啸,忽然,我笑了,略过胸腔的剧痛,低头大笑了起来,倏地,笑声又嘎然而止,像是断了电的音箱,「若能得君心,卿负天下又如何?」幽幽吟问。
内心震盪,他煞住脚步,僵硬的侧过身,撞见小脸上笑意盈盈,却异常笑得绝情,「奈何天下更胜卿,卿自不再望君心。」娇音自答,微仰下頷,傲如冬梅,别有韵味。
然,一颗透明的水珠从装载明眸的眶遗落,一颗,接着一颗。
「此生不能见白头,来年永无再聚首。」握紧成拳的撑着自己,鼻翼因忍痛吸吐的微微扩张。
心脏骤然惊慌,他想表示什么,理智却止住了他的动作,不行!他不能再纵容这个女人!冷冷地瞪着我。
他不为所动,「很好,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因为在你心里,国家已胜于一切,「国得此君,必能繁荣昌盛,盛世强国,奴家祝陛下千秋万岁。」讽刺且优美的行礼欠身。
俊美的脸庞因咬紧牙关而紧绷,长袖中的手掌大力拳握,对峙几分,最后拂袖离去。
直到那寄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我才缓缓起身,世界水雾朦胧,「唔!」痛得呜咽,迁怒似的横扫桌面,瓷杯茶具碎成一地,宛若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啪吱!我警觉的望去,是凝结着表情的雷湛,眉眼间尽是心疼,「滚开!」我怒斥,「对你们而言,王位……」
话未完,突然,他在我跟前,不管碎片满地,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圈狼头臂环,「王位之于你,我要你。」暗灰银眸,无垠执着。
张啟的口却吐不出一字半句,只得不断饮尽流落的泪水,「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想通,但你离开后,我才想起,当初为何为王,若说做狼王的动力起源于你,那你不在之后,狼王又有何意义?」他微微上扬嘴角,些许苦涩,「张梓,诚如我当年所说,若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狼王,倘若,成狼王便要失去你,那这狼王不做也罢!」语调淡如水,词句霸气不掩。
就如当年,内心深处的渴望与脆弱总能被他知悉,更被他好好抚慰着,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我无法控制自己,伸出发抖的手,终于握住他亲手捧上的王权,忍不住溃堤了情绪,哭皱了整张小脸,「雷湛…呜哇──」
他站起身,抱紧哭得不能自己的我,「你成就了我的荣耀,现在,换我陪你去完成你的梦想好吗?」他沙哑喃喃,却柔和的传进我的耳朵,「让我许你一个家。」
「呜呜呜……」用力回抱他,把心中所有的悲伤委屈倾泻而出。
隔日,天刚亮,我便把小沁移转出了记香楼,既然凌已经表示出他的决断,我自然不可能再将小沁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连忙拜託雷湛把男孩送到他之前投宿的旅店,并由牙看护着。
一间知名饭馆的雅间内,白衣女子隻身一人,没有点餐,仅有简单的茶水,像是在等着谁赴约,不久,服务人员领来了一个人,与我相同低调的白色裙装,脸上挽着洁白薄纱,「神女大人。」来人对我恭敬行礼。
我收回观看底下大眾用餐区域的视线,望过去,「藻萍。」
许久不见的她清减不少,解下面纱的脸孔一如记忆般的淡漠严肃,我们彼此都没有先开口,任由静意流淌,我捏了捏手中的茶杯,「你……」想关心,却胆怯的说不出口,「恭喜你,晋升成为国师了。」没有脸面像朋友一样关心,只能像个不熟的人给予祝贺。
她抬眼看了我几秒,又放低视线瞧着桌面,没有回应,两个人再次沉默,我别过头,拋下我的目光,「那个人,」我二次打破僵凝,「就是我在信里跟你提到的人。」
藻萍随我视线看去,大眾用餐区,一张木桌椅坐着一名银发男人与一头檜木色短发的男孩,「他叫小沁,是皇甫祺的儿子。」
她木訥的表情微变,「我今天请你来,是想拜託你收养他。」
她没有给予反应,就这么呆呆地盯着那男孩的头顶,我没有催促她,静静的喝茶,直到水杯见底,一句飘飘然的问句砸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解,她把视线移转到我身上,「他不是同皇后娘娘一起被烧死了吗?」迟疑,迷惑。
我大致将皇后与小沁如何诈死,以及为何我们会相遇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所以,陛下现在想要他的命?」
我垂下眼帘,没有点头或摇头,却也默认了,「为什么你会找上我?你就不怕我迫于陛下命令而杀了他?」
「你不会。」我直接摇头,「因为他是皇甫祺的孩子,等于也是你的家人。」我还记得当她回朔起芯妃与皇甫祺的那段过往时,她曾说她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亲人。
「再者,就如当年芯妃会选择去玄天宫待產的理由一样。」我提起时,她明显一震,「在这蔓陀国中,能保下他的,只有不畏皇权的玄天宫了。」
她抿下唇,桌下的手掌抓紧自己的裙摆,极力维持住自己的冷静,这段日子她不断在想,若是最初,她不帮助芯妃去至玄天宫待產,当今陛下未能出世,芯妃也不会死,那是不是后面一连串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是不是真如当初皇甫祺所说──她错了?
「你不怕陛下怪罪于你?」谁都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与当今陛下是一对。
听见她犹豫的语气,还有其问句,我笑了,难免掩藏不住的苦涩洩漏,「无妨。」因为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她真的不明白,从她认识对方到现在的所作所为,「不管是祺皇子,或者是陛下,你为何总是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吃力不讨好吗?呵,为了凌和箏儿的安危选择进宫,纠缠皇甫祺追问芯妃的事情,就连最后还是在想尽办法要阻止他们互相伤害,「我只是…和芯妃一样,」露出浅浅的笑容,「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幸福而已。」明明是抱持这样的初衷,仍旧走到了今天这步。
换她安静了,复杂的望着对方,这数月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感觉再次浮出,内心混绞着紊乱的情绪,遗憾,纠结,苦楚,怨懟,却始终恨不起这个比任何人都自责悲伤的女人。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我牵着小沁,雷湛陪伴在旁,「身体好点了吗?还会不会哪里疼?」我弯下腰,与他平视,关心问道。
他摇摇头,面对这阵子一连串的变故,他似乎不再怯懦,反而沉静许多,我摸摸他的头,担忧地看了雷湛一眼,雷湛则是对我点点头示意男孩不会有事,我继续撑起正面的情绪面对男孩,「过去的事既已发生,那便让它过去了吧!别再鑽牛角尖,以后小沁要听藻萍姑姑的话,我相信她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微笑对男孩交代。
「我……。」出挑的桃花眼欲言又止,显得楚楚可怜。
我心疼地把他揽入怀中,「小沁,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要好好过生活。」
他伸手用力回抱我,「小梓姐姐,你要保重!」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珍重。
凝望着马车驶离,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知道…陛下和祺皇子之间的事吗?』藻萍不确定的问道。
『我都告诉他了。』就在小沁醒来的那个早上,我问了他遇刺的过程,也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你放心,他不会去找凌报仇,从今以后他也不会再跟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所以回到玄天宫之后,还麻烦你给他一个新的身分。』
马车终于消失在人群之后,「张梓,我们走吧!」雷湛出声,牵起我的手。
描述完凌和皇甫祺之间的恩怨情仇,小沁始终不言不语,『你的父亲……』凝视那双低垂脆弱的桃花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双相似,却总是邪气飞扬,眸色如深海般顏色的眼睛,『他不是个好父皇,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个好皇帝。』提起那个令自己说不出到底是心疼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的男人,格外怀念。
回首那日日夜夜等待的三更半夜,『从他上任以来,勤政爱民,不苛刻重税,不草芥人命,百姓们安居乐业,他对这国家的付出,并不能因为他的为人而抹杀,他爱这个国家。』深爱这片芯妃生存过的土地。
『而当今陛下,你的皇叔,同样也看重这个国家,未来,或许他也像你的父亲,不会成为一个好父皇、好丈夫,甚至会成为一个绝情的人,但他肯定会是个好皇帝,而他们的恩怨也随着你父亲的死亡而结束。』微微苦笑,『我不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懂不懂,不懂也没关係,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突然明白我说的话,我说这些,最终只是想请你…别恨他们,不管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皇叔……』
男孩纯净的目光专注于我,我读出他对未来的迷惘,徬徨,『因为,无论他们站得有多高,他们都是个可怜的人。』撑起浅淡的笑顏,是心疼,也是辛酸。
「我以为……」雷湛的声音吸引我脱离思绪,「你会把那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听出他犹豫的语气,我看向他,他依旧酷着一张帅脸,可我却能发现他小心翼翼提问的姿态,我笑了笑,转回面向前方,「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待在的地方,而小沁的地方,便是这里。」因为这里是他的根,他的故乡,就算曾经流满血泪。
他不语的瞄了我一眼,又随我看着前方,我明白他的不知所措,被牵好的小手淘气的搔搔他粗糙的大掌,他一顿,不确定的将视线移向我,我扬起一抹笑容,「接下来就要换我们了。」
「我们…什么?」那抹久违的笑靨,他不由自主看傻了眼。
「我们也该来好好瞧瞧哪座山适合居住啊!虽说要归隐山林,但我可不想住在一个满是魔兽的地方,起码要找个安全一点的,毕竟我那么弱。」我笑嘻嘻道。
那娇俏的模样令他忘了呼吸,终于,不再是只能在梦中才看见,终于,他重新得回了对方,思及此,雷湛放松肩膀,露出缓和的微笑,「倒也不一定要住在山里,格达密切往东去,有不少偏避的村落,民风纯朴,正适合你这种爱凑热闹的个性。」
「那倒也行,不过先说好喔!可不能离格达密切太近,我可不想三天两头有人来烦你回去主持大局。」我撇撇嘴,停下步伐,杏眼紧盯对方,「你已经答应我了,不做狼王就是不能再做狼王,从今以后,就只有张梓还有雷湛。」
注视自己的杏眼重新发出光芒,那只为自己绽放的光芒,他不想辜负,也不能再辜负了!「嗯,从今以后,就只有张梓和雷湛。」他坚定地重复道。
「很好,」他的反应大大愉悦了我的心情,「我们走吧!」手指鑽进他的指缝间。
雷湛点头,用力握紧,十指再次紧扣。
第十三集 帝,妻。 129 卿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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