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郭卫被这个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呆愣了半秒鐘,才想起刚刚那声把他叫醒的响声是从哪来的:楼下的玄关墙上掛了一座鐘,在整点的时候会发出响声,倒也不是老式的「噹」或者「咕咕咕」或者边叫着「布穀、布穀」边跑出鸟的那种鐘,而就只是分针在走到十二点的那个时候,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喀」而已。那声音,虽然轻,但在只有一人的屋子里,却显得格外响亮,彷彿激起回音一样。
此刻的时针指着下午六点。
郭卫站在桌边,视线先落在空空的平躺在他脚边地板上的茶罐,接着是没有点上灯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房间,最后投向半掩着的门扉。
下午他不记得自己上楼的时候有开过楼下的灯,或者白爷爷点亮了灯之后有没有关。
但是,以结论来说,从半开着的门缝隙那里可以看到,视野范围的一隅渗漏着淡淡的黄色光芒。
「白爷爷回来了吗?他不是说过今天不会回来的?」
郭卫满腹狐疑,心想还是应该去看个究竟,顺手捡起已经没有茶的空罐子,走下楼梯,一看到楼下的景象,吓得差点从最后三阶楼梯上跌下来:楼下的客厅跟餐厅已经点起灯,木质的餐桌上甚至已经铺开了桌巾,摆好了餐具。厨房里飘出香味,还听得见锅铲跟锅子碰撞发出的响声。厨房里有人,但不是白爷爷,而是一个年轻人,身材比郭卫要来得矮小,从背影看,好像还是高中生。他在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布面长裤外头罩上样式简洁的黑色围裙,正往炒菜锅里加盐。
郭卫惊得声音都变了:「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了门不是吗!」
年轻人转过头。郭卫注意到他长得相当好看,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柔软的黑发整整齐齐的垂到耳际,稍长的前发底下是一对细长的黑眼睛,鼻和唇的线条优雅,与他手上拿着的锅铲一点也不相配。
他的声音则是带着一点点稚气感的男中音,令郭卫联想到笼罩在他们头顶上柔和的黄色灯光,但声音跟话的内容也是完全无法搭配:「您午睡起来了吗,主人?」
「主人?」
郭卫跟鸚鵡一样傻傻地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连空罐子掉在地上砸到自己的脚都浑然不觉。
「主人请稍候,晚餐马上就备好了。或者主人想要先行入浴?」
「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年轻人答得一脸理所当然:「我称呼您为主人啊?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当然有啊,全部都不对啊!这屋里哪来的僕人?」
「哦,我忘了向主人自我介绍了。我是夕,是这间屋子的管家。」
「为什么会有管家!白爷爷从来没告诉过我啊!而且我下午来时你根本就不在屋子里!」
郭卫一面大声讲话一面搔着头往前走了一步,左脚绊到掉在地上的茶罐,差点摔倒,年轻人将锅铲丢在一边,伸出手来扶郭卫。
「主人,请小心脚下。」
「什……」
年轻人先扶郭卫站好,这才蹲下身去捡起罐子,顺便打量了一下郭卫的脚:「看来主人没有受伤。若是主人不想先入浴的话,那么就请主人先行入座,夕现在就为您准备晚餐。」
郭卫整个傻住了,眼睁睁看着夕一个转身又走进厨房,接着油锅煎东西的声音就跟着香味一起飘出来。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视线落在桌面上,下午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这还只是张普通的餐桌,现在罩上桌巾、摆好餐具,还很细心地放上一小瓶花,被布置得很像高级饭店。
转头往玄关的方向看,那边倒是跟下午一样,差别只有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穿过窗玻璃照进屋内的不是午后的阳光而是夕阳,但是打扫得乾乾净净,郭卫可以对天发誓他觉得窗玻璃都在发亮。
这实在太诡异了,我不过睡个午觉,整间屋子就全走样了,该不会我还在作梦?
揉一下眼睛,眼前的景象还在,跟一秒半之前完全一模一样,到这里郭卫只得承认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他还呆呆地杵在原地,夕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晚餐已经备好了,主人请坐。」
「啊?」
无视于郭卫困惑的单音节,夕走到桌边,拉开椅子,扶着郭卫坐下。
「现在就为您上菜。」
「菜……?」
「今日的菜单没有先请示过主人,因此夕擅作主张选了简单的家常菜。」
第一个盘子放在郭卫面前,是煎成金黄色、切成适于食用的薄片的排骨,搭上鲜绿色的菠菜、绿色花椰菜、艳黄的玉米跟乳白色的马铃薯泥,还有切成花形的红萝卜;郭卫还来不及发表什么感想,夕又已经在他面前放下一个有盖的小碗,以及一碗白饭。
「主人,请用餐。」
「这叫做……家常菜?」
夕以完美的姿态一个欠身:「是的,排骨饭佐时蔬,以及牛肉清汤。夕不知主人的口味如何,如有咸度太咸或太淡,或是菜色不合主人口味的,请主人见谅。」
「呃……」
郭卫还在犹豫不决,连自己的手脚该往哪放都不知道,肚子却已经不争气地发出响亮的咕嚕咕嚕声。他顿时慌了手脚,心想这样一定会被旁边的年轻人──管家?──给耻笑的。
「啊、这、这个……」
然而,迥异于郭卫的手足无措,夕却完全没笑,只是恭谨地行一个礼:「主人请原谅,夕应该早些备好晚餐的,不该让主人饿着肚子等。」
「呃,没,没有……」
这下子郭卫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所谓的吃饭,通常是自己一个人啃麵包、买自助餐,或者约人吃饭,就连去餐厅,也没有服务生会杵在他旁边伺候,这种场景对他而言,只有在电视剧里面才看得到,现在身歷其境,他很怀疑自己怎么吃得下去。
「呃,那个……」
「是,主人,请问有何吩咐?」
郭卫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点子,一个可能可以摆脱这种窘境的点子:「……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夕是管家,不能跟主人一起用餐。」
「可是……」
眼看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都失效,郭卫只得投降,招出实话:「可是你站在旁边,我很不习惯。可以让我自己吃吗?」
夕停顿了大约半秒鐘,好像在衡量这个问题的妥适性,接着再度优雅地一鞠躬:「谨遵主人吩咐。主人饭后要沐浴吗?」
「呃?!」郭卫才以为自己摆脱了夕的纠缠,没想到后面还有,吓得整张脸都红了:「不、不不,先不要。刚吃饱饭就洗澡对消化不好。」
「明白了,那么夕稍后再替主人备热水。主人请用餐,请准许夕暂时告退。」
虽然用词还是拗口到一个极致,但郭卫起码听得懂夕的语意,这一点让他简直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好」,等到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外以后,才大着胆子拿起桌上的碗筷。
以结论而言,郭卫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排骨饭。外皮金黄而香脆,已经去了骨的肉不仅多汁,调味也恰到好处,不会太咸,也不至于油腻;郭卫平常不太喜欢菠菜,然而夕煮的菠菜没有土味跟涩味,非常容易入口。玉米显然不是罐头或冷冻的现成玉米粒,没有化学药剂般的黄,马铃薯泥既香又软,更令郭卫讶异的是,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胡萝卜也可以是甜的。牛肉清汤只有看起来是清汤,喝第一口就喝得出肉浓郁的味道,郭卫一口就喝了三分之一碗。
他把桌上所有的饭菜全扫得一乾二净,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
「太厉害了……他看起来明明还只是高中生而已……」
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郭卫再度反芻自己的记忆,非常确定下午白爷爷带他看整栋屋子的时候,完全没有第三个人在。
而且白爷爷一离开,郭卫就把门给锁上,之后直到他下楼看到夕为止,都没听到楼下有声响。至于他睡着了以至于完全听不见这个可能性,郭卫选择性地忽略。
如果我把门锁了,那夕到底怎么进来的?
郭卫越想越是困惑,乾脆站起来,走到门那边去检查,但门确实锁得好好的。
「……我白痴啊,他都能进来了,当然也可以重新把门锁上啊。」
「主人您用完餐了?请问怎么了吗?」
「哇!」
夕的声音把郭卫吓得差点跳起来。转头一看,他的「管家」抱着一个很大的篮子站在楼梯的最底端,显然是刚刚才从二楼下来。黑发底下的大眼睛正用恭谨当中带着一点疑问的神色望着郭卫:「主人您饭后要出门吗?」
「不、不是,我只是在检查门锁。」
「请主人不用费心,在您就寝前,夕会把门窗全部检查过一次。」
「喔……」
郭卫有种手脚不知该往哪放的感觉,訕訕地不知道该找什么话说,视线偶然落在夕手上那个大篮子上头,猛地发现那里面装的东西似乎很眼熟──t恤、汗衫、牛仔裤,还染着土灰跟暗红色──他反射性地大叫出声:「我的衣服!」
夕似乎觉得他的惊讶很奇怪:「是的,主人。夕已经为您将您的衣服分类整理好掛进衣橱,但是您的脏衣服有点多,因此需要……」
「不是、不是!」
郭卫完全慌了手脚,他完全没想到夕竟然会进他房间。
「你,你进了我房间?开我的箱子?背包?」
「是的,主人。夕已经替您将行李都打开整理好……」
「不行!」郭卫的声音响亮到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不可以进我的房间!不准动我的东西!」
「主人?」
从第一眼见到夕就开始累积的诡异感,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烦躁感在这个瞬间全部爆发,郭卫从夕手中一把抢过洗衣篮,扔在一旁,右手指着门大吼: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就给我出去!」
6. 还附带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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