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到了布里奇城，这座城一度因为兽人的侵袭而变得荒凉，可如今随着兽人被赶出边境，城市重新恢复了贸易重镇的地位。
    源源不绝的人口迁徙到这里，组成了如今热闹的局面。
    我对科恩说：“国王真的在这里吗？我指的可不是伊尔卡特国王罗瑞。”
    科恩立即在布袋里回答：“当然，我的主人，您要找的人一定在这儿。”
    我撇撇嘴，对他还不是十分信服。
    作为一本魔法书，《法典》是可以使用通灵的力量同其它同类进行“精神交流”的，当然，这里的同类指的是其它“书”。
    按照科恩的说法，只要被记载了成文的内容，几乎每一本书里都住进了一个灵魂，年龄越老的书籍越是这样。
    书们的灵魂都很孤寂，因为它们并未获得类似女神的言灵法力，也就不能自由穿梭时空和同类交流，而是只能蹲在各自的家里保持沉默。
    而像科恩这样的魔法书就可以自由地叩开它们的家门进去做客，书们只会感激涕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在上一个镇子，科恩趁机“对话”了一位修士携带的手抄生活志，对方告诉他最新的人类王国八卦——迈卡斯的亚尔德雷国王正在边境巡视军营，他的下一站会是布里奇城。
    由于战事频繁，如今就连布里奇城这样的贸易城也驻扎了许多国王的军队，还有骑士营，以及供给军需的各种集市工棚，甚至还多出来许多新修筑起的卫戍塔楼，一时间城镇规模扩张了好几倍，
    一入城门，街道上净是摆摊叫卖的商贩，来自各国不同肤色的人在此穿梭往来，职业也是五花八门，有农夫、商人、猎人、职业佣兵、吟游诗人、朝圣者等等，从衣着煊赫的富人、简朴庄严的修士，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形形色色的人快把街市挤得水泄不通。
    这种久违的热闹景象令我一时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从不曾离开过人类的领土，而世间也不存在半月湖那样遗世独立的仙境国度，只有眼前这番熙熙攘攘、贪婪浑浊的世俗生境。
    科恩通过和旅行者的家书们“交谈”，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便告诉我原本湮灭在黑暗地带的古代通行道现在随着一场一场的征服战争逐渐显露了出来。
    这几年人类王国的贵族和王者们纷纷斥资重建交界地的道路，打通了消失数百年以上的交通网络，商贸运输由此大大繁荣，人口也加速流动起来，所以我才能在这里看到许多国家的人。
    这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惊喜，原本我以为要绕行谷地并翻越山岭，走很远的路才能抵达人类王国，但走出黑暗地带后的道路却都是异常通顺的大道，沿途甚至还驻扎着各家领主设立的巡防站点，接近城镇的公道周围还有国王派遣的骑兵巡逻。
    一路都是安全无虞，人们不必再惧怕黑暗之沼的魔力和兽人的侵袭。
    我正沉浸在观赏久违的集市街景，忽然发现一个衣衫简陋的女童站在街边遥望着我，眼神分外好奇。
    我骑在马上冲她微笑，那孩子便像傻了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猛瞧，嘴角痴痴的笑。
    我正想对科恩说——我要去给她一件礼物，便察觉到马鞍侧旁挂着的囊袋被悄然探进来一只手。
    还没等小偷得逞，科恩便在袋子里张开书页狠狠夹住了对方的手，大喊道：“有小偷！有小偷——”
    一个满脸脏污的男孩儿被袋子里突然爆发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我一回头，看到方才那吸引我注意力的女孩儿也不见了，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喔喔……那么小的孩子也会偷窃，这里的人类一定都狡猾险恶，我们绝不能信任他们！”科恩言辞凿凿地说。
    我倒不觉得生气，拍了拍袋子说：“上位者不得对自己的臣民显示吝啬，无论他们需求什么，我们都应尽力满足。”
    这便是我那身为人类的父亲从前对我的教诲。
    我想起以前自己每次出入城堡，都有平民携家带口围聚在出行道上等待施舍，跟随我的侍女则负责向人群抛洒钱币和从我的衣裙上掉落下来的珠饰。
    “当你成为一名骑士时，世间的一切财富于你皆为粪土，唯有荣誉才是你的追求。”父亲的话仿佛就在昨日。
    很快我就骑到了一个相当热闹的街市，这儿有许多杂耍艺人、魔术师，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服装，在街头聚众表演戏法。
    卖宠物的笼子里关着会说话的鹦鹉、孔雀，还有老鹰和咆哮的黑熊、豹子，我竟然还看到一些一人高的大笼子里挤压着许多长尾兽耳的半兽人。
    “怎么，现在居然可以买卖兽人了？”我吃惊地叫道。
    旁边围观的一个人仰头瞧了瞧我，见怪不怪地说：“这些可不是人，它们是怪物、野兽，被肮脏的黑魔法改造过的畸形！”
    “它们可不是魔法产物！它们是和人类杂交的——”旁边一人嘲笑道，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同伴捂住嘴。
    只听站在半兽人笼子旁的售卖者向周围人高呼：“禀照国王的法律，王国内不允许窝藏兽人！所有兽人都是奴隶，可被出售去做苦力——只能是苦力！”
    对方又当众展示了写有国王最新律法的卷轴，煞有介事地警告：“严禁亲近并使用兽人抚慰人类的身体，此举为亵渎圣王之尊严。禁止同兽人杂交！一经发现即刻逮捕！”
    随着啪的一声鞭响，我看到笼子旁边跪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小腹凸出的形状好似怀有身孕。
    我从她身前行过时，听到看守她的士兵隔一会儿就大声向路过的人群宣读她的罪行——
    这个可怜的女人与拥有兽族特征的黑暗产物交媾，触犯了国王的律法，她将被鞭刑示众，挨饿十日，然后驱逐到人类边境之外，而她的兽族奸夫也因奸淫罪和亵渎种族罪被押上刑场屠宰。
    我感到震惊不已，不过只有短短的五年，人类世界就已经变得十分不同了。
    我听见周围人的议论，他们纷纷唾弃那个女人的淫行，并吹捧盛赞几位国王对黑暗地带的征服扫荡，这其中我竟然还听到了罗伊娜的名讳——
    “伊尔卡特的王后陛下当真神勇无比，王后的军队亲自开辟了布里奇的周边道路，把那些恶心的兽族赶了出去！”
    “圣王保佑王后！我就是从伊尔卡特来的，告诉你们吧！王后的军队可一点也不逊于国王的，她的骑士宰杀起兽人来简直毫不留情，他们就连一块敌人的肉片也不会剩下！边界的胜利全都要感谢王后陛下！”
    “但是现在竟然还有和兽人私通的贱货，这是人类的耻辱！”
    “杀了那个婊子——剖开她的肚子把那野兽的贱种拖出来宰了——”
    人们愤怒地朝那个赤身裸体的孕妇抛砸石块，很快就把她砸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而士兵则无动于衷。
    我这才明白随着战争的拓进，人们的意识也变得不一样了，原来人类恐惧兽人，甚至根本不敢公开讨论，现在则拼命释放积压的仇恨。
    而那些有着兽族特征的一些半兽人，他们其实血缘更偏向人类，且可以正常交流，和人类一起劳作混居。他们又比人类强壮，往往会受到一些人类女人的欢迎，生下混血的强健后代，亦可以保卫人类的村庄。
    过去在温宁城周边就有不少这样的村落，为我效力的也有半兽人，狼人达达就是我们优秀的斥候兵。
    虽然这在贵族中一直存在争议，国王亦颁布过法令禁止与兽人通婚，但在平民中执行得并不严格。
    半兽人力气大生育能力强，只要能增加领地内的人口和作物产量，许多人类领主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兽人和黑暗地带的兽人是绝不一样的，我小时候就看过不少领地里的兽族混血小孩儿，他们和人类孩子一起玩耍，比起人类，这些兽族混血的天性其实更为天真淳朴，而且拥有人类所不具有的种族特性。
    他们是值得信赖的，然而如今，却被当成了随意宰杀和欺压的奴隶，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科恩却毫不在乎地说：“低等的种族自然经常会沦为奴隶，我们连人类都不该信赖，何况这些兽人？”
    可他话刚说完，我们就听到了来自同类的声音。
    集市上售卖的动物当真是鱼龙混杂，有一只体型只有一个熊仔大的小龙正被宠物商人洋洋得意地拿出来展示。
    “龙！龙！”科恩在布袋里生气地叫了起来，“那是我们的同类，他们居然敢把它关住，这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是我们龙族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