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君平身。”刘协也摆出天子的姿势,威严地说道。
既然你要摆谱,我就陪你摆一摆,看谁摆得过谁。
“谢陛下。”邢颙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拜谢,这才直起身,却不敢直视刘协。
一旁的田畴听了,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笑容,严肃以待。
“听子泰说,君曾避乱右北平?”
“是。”
“天下汹汹,百姓倒悬,君既熟读诗书,修身齐家,何不攘臂而起,解民于水火,反倒一走了之?”
邢颙心头一紧。天子没有赐座,他就知道这次见驾不会太轻松,却没想到天子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面子。
他想了想,拱手再拜。“臣本书生,无济世之能,只能独善其身。”
刘协点点头。“虽无济世之能,却有自知之明,也是好的。”
邢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君来见朕,是为何事?”
邢颙松了一口气。“幽燕都护在河间推行度田,臣以为不妥,恳请陛下……”
刘协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邢颙。“幽燕都护度田有何不妥?”
邢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正自犹豫,刘协又说道:“又或者说,君以为度田就是不妥?”
邢颙有些迟疑。
他的本意,的确就是觉得度田本身就不妥。可是昨天跟着田畴看了看,又听田畴、刘衡解说,也意识到度田并非告緍,不仅能让失地的百姓安居乐业,从根本上解决游民问题,还能激发百姓的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
同样的土地,由佃户耕种,和百姓自己耕种,区别很大。
对朝廷来说,影响同样不可小觑。
那些土地在豪强手中,他们是不会按规定缴纳赋税的,朝廷财政空虚,什么事都办不成,连官职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总本而言,度田肯定是利大于弊。
但是,利用武力强行度田,终究不义。
哪怕他看了不少关于度田的文章,他依然坚持这一点。如果不能谏止,朝廷以后再和酒榷、茶榷,将盐铁之类的全部收回,几乎是必然。
“臣以为度田可行,但不能强行推进,尤其不能以大军压境。急易生变,将士粗野,万一战事连绵不休,利民之举也成了害民之政,陛下的一片仁心也成了荒政。”
刘协笑了,幽幽地说道:“邢君,这天下岂是一人之天下?当与士大夫共之。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是朕一个人的责任,自有天下士大夫与朕分担。你是士大夫,荀公达难道就不是士大夫?朕可没有下诏逼他度田。”
邢颙一愣,突然抬起头,打量着刘协。
刘协说得没错,荀攸在河间度田是荀攸的自发行为,不是朝廷下诏所迫。
邢颙鼓起勇气。“敢问陛下,臣亦是士大夫,那臣可以反对度田么?”
“当然可以。”刘协坦然说道:“别说你是白身,就算你是在职的官员,也有反对度田的权力。但是……”
刘协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有反对百姓安民乐业的权力,也没有为为富不仁者鼓与呼的权力。”
第八百九十章 当头棒喝
邢颙登时变了脸色,抗声道:“陛下,臣虽无能,不为治国平天下,却也不至于为虎人伥。”
刘协却很平静,淡淡地说道:“是么?”
邢颙都快气疯了,挺身而起,金刚怒目。“请陛下指教,但凡有不义处,臣甘受惩罚。”
刘协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许嘲讽。
邢颙越发恼怒,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被人称为“德行堂堂邢子昂”,一向以道德自许,如今却被天子讽刺为富人摇唇鼓舌的趋炎附势之辈,如何能忍。
田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中却是窃喜。
他略知天子手段,知道天子这是相中了邢颙,要将他收为己用。对他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刘协与邢颙四目相对,火花四溅了片刻,等邢颙的怒气暴满,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邢君反对度田,想必是觉得有不少人的土地虽然多,却非不义之财,而是历代辛苦积累而来。”
“正是。”邢颙怒视着刘协。
“那有没有人的土地是巧取豪夺而来?”
“……”邢颙语塞,气势顿时弱了一半,半晌才很勉强的说道:“想必是有的。”
“那你反对度田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如此处置这些人?”
“这……”
刘协摆摆手,又道:“想必是没有的。那朕再问一句,就算他们的土地来得正当,那他们按照实际土地的数量缴纳赋税了?”
邢颙一听,连忙说道:“陛下,依朝廷制度,赋税随户,并不依附田亩……”
“这是朝廷制度,还是民间惯例?”
邢颙一时倒不敢断定,转头看向田畴。
田畴咳嗽一声。“赋税不随土地流转,朝廷并无明例,是民间惯例。本为图省事,却被豪强用于避税。百姓卖了地,却还要承受赋税,更加入不敷出,必然饮鸩止渴,割肉补疮,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流民。”
刘协点点头,看向邢颙。“那我们姑且认为是朝廷制度吧。邢君以为,这是仁政还是恶政?”
邢颙的脸色越发难看。“自然是……恶政。”
“既然邢君也以为是恶政,可有解决之建议?”
第10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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