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胜畴一愣,追了溪草几步。
“关于这件事……”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看见宫崎夫人拎着一盒蛋糕走过来,便住了嘴,换上满面微笑,去与之应酬。
“夫人的蛋糕,看上去真是精致可口,比店里卖得强。”
宫崎夫人含笑切了蛋糕,拿小碟子盛好分给众人。
“我也没有别的爱好,平时就做些点心玩,满足我家先生那点口腹之欲罢了,各位可不要嫌弃。”
杜文佩咽下蛋糕,打趣道。
“宫崎先生是顶浪漫的人,听说平时在家里还插花泡茶,不像成田君,一点不解风情,平时让他陪我看个电影都推三阻四的。”
宫崎夫人十分不屑,心道你不过是个情妇,这语气似乎还真拿自己当正牌太太看了,面上却堆满笑意恭维。
“正是因为成田先生这样上进,所以年轻轻轻就做了大使,我家先生虽比他年岁大了一轮,不也得在他手下听命?唉,我倒是想他像成田先生那样有醉心公务呢,但他呢?心思却不在这些上头,最近又迷上了听戏,嫌漠城没有好戏班,命人特地去外地寻了好的,不日就要接到漠城了,到时候开场,文小姐和四格格,可一定要赏脸前来啊!”
杜文佩和溪草自是含笑应答,彼此虚与委蛇片刻方散了场。
杜文佩称自己和溪草顺路,便一同搭车先走,司机是跟着成田过来的日本人,才到没几天,z文只听得懂几个简单的地名,于是溪草便和杜文佩说了记者的事。
“想达成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去成田面前糊弄一番,不过,他并不是傻子,做了这件事,恐怕要对你起疑,所以你必须尽早脱身,等那几个美国记者拿到照片和证据,定会立刻离开漠城,他们有美国大使馆保护,日本人不敢扣留,我想请他们帮忙带你离开,把你安全送回雍州。”
杜文佩听说有离开的机会,紧张又兴奋,握住溪草的手。
“你和我一起走吧!你也看见了,这地方根本是恶鬼的巢穴,你不是孙悟空,凭自己打不翻阎王殿,这次若是做成了,你也算在魔鬼肚子上捅了个血窟窿。剩下的事,还是战场见真章,你罢手吧!千万别把命折在这里!不值当!”
溪草垂眸。
她近来也看清楚了,她一个女人,即便有天大的能耐,瓦解了曾经的小朝廷,漠城这个脱去了画皮的恶鬼,依然不会死掉。
至于日本人,则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就像杜文佩所说,那是战场上的胜负决定的。
她想报复将润沁送上绝路的废帝和大福晋,可进了妇女共进会,在漠城走了一圈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妹妹也并非那么无辜。
润沁曾做的那些事,尽管她不想承认,可都是堆在眼前,血淋淋的事实。
曾经坚定的信念,变得飘渺起来,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支撑自己。
可是离开,她又该往哪里去呢?雍州?还是燕京?
这天下,她似乎已无处可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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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我会为自己考虑的。”
溪草淡淡安慰杜文佩,便下了汽车。
杜文佩在车里,看着她清瘦的身影,独自走向那座沉郁的宫殿,雪渐渐下得大了,淹没了她的影子。
星期二,溪草依约去了亨利电影院。
漠城的电影院,放映许多日本的片子,溪草进去的时候,刚好在放一部叫《卿如玫瑰》的爱情片,少年男女的相恋,迫于家庭的分别,明明是如此简单平淡的故事,溪草却情不自禁湿润了眼眶。
她连忙取出帕子来擦,卖瓜子和糕饼的凑了过来。
“小姐,瓜子糕饼来一点?”
溪草抬头,看见魏家延那张扣着鸭舌帽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带着点不情愿。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想过了,再相信你一次,你可别叫我失望。”
溪草选在角落的位置,周遭并没有什么人,电影的音乐声足以掩盖住他们的对话。
“我有件大事要交给你办,你也别叫我失望。”
魏家延不喜欢她这种口吻,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兴奋。
“什么大事?是刺杀成田宁次?还是炸了日本人的铁轨?”
溪草把魏胜畴的话转述给他,没想到魏家延显得不以为然。
“呵,你所谓的大事,就是领几个美国人去拍几张破照片吗?女人果真是女人,不成气候!”
溪草不理会他的嘲讽,从鼻子里哼出声笑。
“来路不明的政权最需要获得承认,所谓满州国之所以能站得住脚,是因为世界上竟然还有十几个国家承认它,他们摆拍了许多亲善友爱的照片,在国际上营造美好共荣的假象,因为日本人心虚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能在国际上揭露这片土地的真实丑态,便会减少国际上支持的声音,比你去刺杀一两个日本人,炸掉十几米铁轨有效得多。”
魏家延也是读过书的,仔细思考了溪草的话,慢慢收起了不屑,沉吟起来。
“如果真想把罪行揭露得彻底,我知道去哪里能拍到最震撼的照片,可是那些地方,都由日本人严格把控,只有少尉以上的军衔才能进入,而且还必须持有军人手牒,我在漠城也有些日子了,说几句日语糊弄还是没有问题的,可这些东西,我不可能弄得到。”
溪草记下了他的话。
“我知道了,我都会为你准备好,到时候你只要做个合格的引路人就行了。”
电影落幕,观众纷纷起身离场,溪草也自然地和魏家延分开,刚出电影院,就看到了总理夫人甄氏的车子。
甄夫人见了溪草,十分热情地拉住她。
“可巧在这里遇上四格格,宫崎夫人约咱们今日看戏呢!据说是燕京找的班子,韵味够正!正合我们这些人的口味,她方才还在电话里同我抱怨,说打电话去宫里问,偏四格格今天出去了。没约找,谁知竟让我碰上了,正好咱们一同过去!”
溪草对宫崎家的娱乐并不感兴趣,但她必须假装和这些贵妇人打成一片,便很给面子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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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
宫崎斋为人较为传统,住的是日式的庭院,院子里铺着砾石,有小桥流水,种了许多枫树,可惜是冬天,枫树叶子已经落光,枝头披满了雪,湖面也结了层冰,看不到锦鲤游动。
外头下着雪,宫崎斋便把戏台搬到了室内一间宽敞的大厅中。
天气寒冷,溪草极不情愿地在玄关脱下鞋子,刚踏上冰凉的榻榻米,里头委婉优美的唱腔已如流水般飘了过来。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溪草浑身如电打般一颤,顾不得脚下冰冷,脚步不由快了几分,女佣拉开纸门,她抬眼望见戏台上,那故人满头珠翠,摆动着花团锦簇的锦衣,正一字一句唱着《锁麟囊》。
台下,宫崎和他的同僚,以及那些贵夫人们,正鼓掌叫好,甄夫人语气也很兴奋。
“哟,好久没听到这么好的唱腔了,漠城的戏班子都上不得台面,这不知是宫崎先生从哪里寻来的名角?”
另一个清廷贵妇答道。
“说是叫什么凤羽班,倒是没什么名头,不过唱得却好,尤其是这花旦,扮上以后,杨贵妃在世也不过如此,不知卸了妆是不是也这么俊俏?”
甄夫人沉吟。
“我看这孩子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溪草在人群中找到杜文佩,她亦早已坐立不安,扯着溪草坐下。
“这不是梅凤官么?听说自从他认祖归宗,早就不唱戏了,怎么会出现在漠城?”
溪草心如沸水,翻腾不已。
“我不知道,文佩,你得帮我,我必须单独和他见上一面,我要问清楚。”
杜文佩重重点头,一曲终了,她就亲自起身,去和宫崎斋说了几句话,宫崎斋闻言,表情微敛,抬手叫戏班停了下来。
“冯老板,我有事情,今天就先唱到这里,我先派人送各位回饭店休息。”
梅凤官轻笑。
“宫崎先生自去忙碌,不必如此气,饭店不远,我正想顺便逛逛。”
各位贵妇只听了不到三出,尚是意犹未尽,闻言也只得怏怏离去。
梅凤官在后头卸妆换回长袍,披上红狐大氅,带着一班子徒弟,刚出宫崎家的大门,便见溪草站在雪中等着他。
他张了张嘴唇,溪草却突然转身,进了两栋高宅之间滴水的窄道,梅凤官会意,命徒弟们抬着家伙先回去,自己快步跟了进去。
溪草到了深处,路已经窄得无法再走,外头的人也很难看见,这才停了下来。
她转身,刚想质问梅凤官,为什么好端端地要闯进这虎穴狼巢里来,却被对方紧紧压在墙壁上,他扣住她的脸颊,俯身发泄般的吻便覆住了她的唇。
溪草蓦然睁大双目,抬手欲打他,可终究还是改为扯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推开。
对上她恼怒,梅凤官的双眸反而温软下来。
“你知道,刀山火海,我也愿陪你一起走,为什么你还是要跑?”
(本章完)
卷四 漠城黄昏_第338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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