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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鸟朝阳

    天边,漫射一片霞光。
    林中传来斑鸠的叫声。都说地下的泥鳅,天上的斑鸠,在乡村人眼里,吃它能大补。
    前方草丛里传出公竹鸡的叫声。袁秋华嘬嘴,模拟母竹鸡的叫声,咕咕,招引公竹鸡的到来。她叫几声,“扑腾”一下,公竹鸡飞到她脚下。蓝新颜猫腰去抓,扑个空,它又飞走了。
    霞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红。阴消阳长,地气下潜,热气荫动,湿雾,变淡薄,瘴气,在开散。
    蓝新颜看看天:太阳马上要露出水面了,咱们坐飞机都赶不上了,唉,白跑一趟。
    袁秋华掏出胸前的吊坠——红绳系着一支三寸长的玉笛。她诡秘地笑道:本玄女要是召唤来上古神兽,腾云驾雾的那种,送尔扶摇直上山顶,请示阁下,敢不敢骑?
    蓝新颜哑然晒笑:什么玄女?你不是圣女吗?哪种上古神兽?是青龙,白虎,凤凰?还是麒麟,仙鹤,汗血宝马?或是九色鹿,九尾狐?
    袁秋华跺脚:九天玄女呀,女娲一族的师祖啊!
    蓝新颜摇头:不信!除非你现真身,哪怕金光射瞎我的眼,也值得。青天白日不便显形,晚上托个梦啥的,也行啊!
    袁秋华抬手拍了他肩头一下:你这小崽仔,才活了几年?你见过真正的神不?现在寺庙里的菩萨,只能叫泥胎木偶!
    她声音突然变苍老,浑厚,凄凉,透着万古的沧桑。蓝新颜被拍,感觉浑身无力,瘫软在地,眨眼间没了知觉。
    待他再醒来,人已躺在龙角峰山颈的摘星亭,左亭柱刻着“半夜二更半”,右亭柱刻着“中秋八月中”。亭子没用一砖一瓦,一木一泥,是石亭,也非人工垒砌石块而建成,整个亭子是硬生生从悬崖峭壁上扦凿出来的,八根亭柱是凿壁后,再掏空四周,亭天顶之上仍是悬岩绝壁,崖上有树,壁上有草,还有飞禽爬虫。亭柱四周,若没掏空,就是洞穴,不叫亭了。亭子下是峭壁,上是悬岩,虽然在龙角峰山颈,但龙角峰却是龙山县最高山峰,海拔1657米,人立亭中,位于半空,伸手似能摘天上星星,故名摘星亭。
    自古就有以山川为神,崇拜自然的传统,认为奇妙的山峰是神灵的化身。亭子凿在远离尘嚣的地方,求的是平和的意境和心境。山上风景妙,环境好,阳气足,亭子地势高,四周无挡,登亭远望,使人思想开阔,蜿蜒起伏的山峦,不仅能给人以壮美舒畅之感,还具有将人隐迹于自然,修炼净心的功用。
    蓝新颜睁开眼,看见亭子天花板上雕刻着六副图画,线条粗糙,画面粗象,人物模糊,他看来看去,没看出是什么意思。
    蓝新颜爬起来,又看见地面雕刻着一副八卦图,中心是两条鱼,一黑一白,且交头接尾的咬合在一起。这两条鱼的形象,他知道,是太极,代表着阴阳互生,彼消此长,天道循环。八卦图,顾名思义共有八副卦图,分别喻示着八种截然不同的卦象。地上这一副卦图,是哪一卦呢?想传达什么呢?蓝新颜抚摸着无字符号,抓耳挠腮,想破脑壳也找不到答案,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东方江面红霞万丈,波光粼粼,太阳刚露一线脸。
    瑶山岛东西狭长,南北宽阔,四面环水,站高处远看如一青龙浮游于水面。岛上峰峦起伏,古木参天,遍山茂林佳木,遍地奇花异草,象一块巨大的翡翠宝石,坠落在富水湖广阔的怀抱里。
    不知青龙为何要回头,也不知青龙回头看什么,但它一回头,就形成了回头岭。龙扭头往回看,脖颈就弯曲出弧形,揽月居便镶嵌在弧形内,后有靠背山,前有活水流,左右皆有峰峦拱卫,遂成集天地灵气之地,符合堪舆学的要领。建房子讲究藏风聚气,山上风大,没靠山,不宜建在山顶,会影响自己的命运和子孙后代的发展。山上有好的风水来脉,建在山腰,却形成山形磅礴,环抱灵气之地。但灵气须藏,否则过于发散,住在此地的人就无法得益。水主静、主藏、主止,住宅前修水池,气到水前就止住了,气的作用就生发于住在此地的人。所谓风水,就是讲究藏风得水,蓄财纳福。因此,古代大户人家,或百年老宅第,门口绝大部分都有石狮子,前有旗杆,房子左右对称外突,而大门内进。只要条件许可,明堂前必建水池。
    耳边传来嘈杂的鸟叫声,蓝新颜回首一看,立即愣住。
    山腰丛林上空,成千上万的鸟雀,百灵,黄鹂,布谷,朱雉,斑鸠,画眉,云雀,八哥,鹌鹑,山鹃,腾空而起,围绕着一只火凤凰,盘成一圈,缓慢旋转着。莺,燕,鸽,雁,鸦,鹊,鸥,鹬,鹨,膺,从四面八方飞来,源源不断,数也数不清,它们环绕着火凤凰盘旋低飞,形成第二个圆圈。鹭鸶,鹦鹉,孔雀,天鹅,丹鹤,凤凰,远道赶来,从天而降,在外围组成第三个圆环。
    整个圆圈,直径约一公里,覆盖在丛林上空,像一朵五彩祥云。
    火凤凰叫一声,众鸟和鸣一声。
    蓝新颜知道,这就是百鸟朝凤。千载难逢昵,他举起相机猛拍。
    火凤凰长啸一声,凛冽如岩崩,清脆似冰裂,雄浑像海吟。它跃升三尺,展翅飞向太阳。百鸟飞成层层叠叠的人字形,紧跟其后。此时,神话传说中的五种凤凰,竟然都齐聚一起,会首朝阳了,他看见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鶵,白色的鸿鹄,紫色的鸑鷟,一字形排开,尾随火凤凰飞向太阳,乍观之下,就像火凤凰新长出的五彩尾翼。
    火凤凰浑身笼罩着一圈佛光,金光灿灿,火焰灼灼,七彩生辉,比正午的太阳还明亮,还炽热,还刺眼。蓝新颜看一会,感觉眼睛酸胀,麻焦火辣的,针扎般痛,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他怕强光闪瞎自己的眼,从裤兜掏出墨镜戴上。
    火凤凰振翅直飞,冲入太阳,似乎融化了,倏忽不见。它居然自寻死路?蓝新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摘下墨镜,揉一揉眼皮,捏一捏鼻梁,定睛再看,竟然发现它竖立在太阳内,双翅展开,昂首挺胸,尾翼收拢下垂,成十字形,悬架着。他一恍神,联想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立刻又否定了,耶稣是西方的神啊!
    火凤凰扬头钩喙,凝目远望着前方。蓝新颜感觉它凝视着自己,眼光空灵,幽深,像古井,眼神清亮,明丽,像花朵。不知咋的,他就是感觉到它在看自己,且是死死盯着看,目光聚精会神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要把他研究透,又好像要将他吞食掉。
    其他凤凰在太阳上方,扇形盘开,就像给火凤凰戴上一顶宽边西洋帽。
    蓝新颜一拍额头,凤凰是东方的精灵啊!惚地忆起古籍中记录和绘画的太阳神的模样,就是眼前这种太阳里有只赤焰朱红火鸟的形状。太阳神是炎帝,难道炎帝的佛灵化身(或真身转世)就是火凤凰?即金乌神鸟,即九天玄女,即东王母,即不老天神,永生不灭,与天地同寿的神灵。
    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这一世投胎,火凤凰的转生真身,又是哪个?它真身毕现,说明人身与佛灵合一,已修出三界,且佛灵归位,恢复至尊天神的法力,人身进出自如,天地间来去随意了。它是神,是佛,为何现身?我肉眼凡胎,为何能看见?仅仅是机缘巧合吗?
    百鸟靠近太阳,围绕着太阳,盘成三圈,缓慢旋转着。
    蓝新颜知道,这就是百鸟朝阳。今生只遇此一次,以后难再见,他举起相机,不停抓拍。
    太阳跃出水平面,霞光似彩虹,波光似彩虹,金光似彩虹。
    火凤凰复长啸一声,百鸟散开,各自归飞。
    淡蓝的湖水静谧无比,悠远的晴空湛蓝碧净,十里荷塘,花气随风飘,清风徐来,暗香盈袖。
    袁秋华提着竹篮,笑吟吟出现。她抬手摘下他的墨镜,脸上五官扭动,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太阳神和火凤凰合二为一,炎帝和玄女两火神合一,天地间至阴至阳,至纯至真的两火合一,金光普照,普渡众生,可钞杀世间所有病毒,包括人身上的,动物身上的,植物身上的。
    她昼夜练六阴功,顶着走火入魔的凶险,冒着灵灭人亡的劫数,以心血精魂祭神,得三生变畜之罚,方能佛灵出窍,人神合一修成真身,召唤火凤凰,再用自己的十年寿命作交换,才求得开恩,金光照世,杀灭病菌,还他健康。但千算万算也有一疏,算漏他鼻梁会架上墨镜,反射金光,遮挡神力。为什么偏偏是墨镜呀?将金光完全过滤掉,只见一团白!哪怕是金丝眼镜亦无妨碍啊!为什么偏偏是鼻咽癌呀?内脏,血管,颅骨,金光射线都可以穿透啊!遗憾就是这么巧,差错就是这么合,天意呀,天意不可违啊!天机不可泄露呀,这里泄了,会在那里堵上啊!人算不如天算,已经无力回天。寿元即满,大限将至,认命吧。
    蓝新颜看她似乎犯了心绞痛,摇摆欲倒,急忙伸左手搀扶着她,右手在她胸口上下抚,帮她顺气理气:怎么啦?突然的。别吓我啊!好点没有?
    袁秋华一扬手,将墨镜扔下万丈山谷,忍不住爆粗口:奶奶个熊!害死人!去死吧!
    蓝新颜无奈的看着她,眼里都是不解,莫明其妙。
    袁秋华也不解释,她拿出烤红薯,烤玉米,煨板粟,请他充饥。
    蓝新颜问:你是怎么上来的?好奇嘛!
    袁秋华双手张开,作翅膀扑腾状,绕着他转圈,笑嘻嘻道:我是鸟人,飞上来啊!
    蓝新颜展臂抖动,左摇右摆,和她互动对飞:哇塞,你会飞檐走壁?待会,带我一起飞下去呗!木头,我没想到,你还有超能力哈。
    袁秋华轻踢他一脚:孙悟空还会翻筋斗云呢。为什么不腾云驾雾背着唐僧一飞到西天?非得步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瞎折腾个什么呢,是不是有病啊?
    蓝新颜轻敲她额头一下:脑壳被如来佛拍瘪了。不就偷了几个桃吗?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没天理,不人道嘛。
    袁秋华照他脸吹口气:紧箍咒,“唵嘛呢叭咪吽”。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们起心动念,保持身心像莲花一样清净,出污泥而不染。
    蓝新颜拉她入怀,附耳道:你隐藏得真深呀,足智多谋,外柔内刚,是幕后的推手,是江湖的黄雀。可平日里,你安安静静,斯斯文文,默默无闻,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要是不来这一趟,我永远都不知道你还会飞!
    袁秋华朝他鼻尖刮一下:你这人好古怪哦,飞檐走壁,有啥子稀奇?要攀岩,带几个飞虎爪,就得手了嘛。待会,你顺绳索滑溜下去,就安全坐陆了嘛。
    蓝新颜扭她耳朵:大师,我十分好奇,能请教个问题不?我是怎样上来的?
    袁秋华撒赖:我又不是你,我咋清楚,问你自己啊!
    蓝新颜捏着她下巴,往上抬,盯着她的眼睛,问:莫非我神灵附体?或者在梦游?
    袁秋华合眼,咯咯笑:我佛慈悲,奇迹般,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天晓得喽。在梦游哦,银行卡交出来!秘密说出来!
    蓝新颜亲她一口:木头,你这招真狠。不科学是啥,那就是超自然,超自然又是啥,当然是怪力,精灵,鬼神之说了。
    两个人手牵手,简简单单就好。并肩看日出,站在亭内,看着江边,慢慢升起的太阳,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蓝新颜告诉她今晨的奇遇,错过百鸟朝阳的奇景,替她感到遗憾。
    袁秋华笑呵呵:没啥,我生长于斯,终有机会见到。
    蓝新颜把玩着玉笛:有了它,就相当于多了一道护身符。
    袁秋华说:喜欢吗?送给你!
    蓝新颜说:这是专属你的护身符,送给我,就不灵通了。
    袁秋华说:驱使不了,可灵气能滋养你啊!可以辟邪祛病的。
    蓝新颜说:你是天选之人,神器和灵兽都只认定主人,我非但驾驭不了,万一误事,你还会受天谴。
    袁秋华说:折寿就折寿,对我来讲,这一世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什么区别。对你而言,活着,就能多陪我几年,我也能多放纵几年。
    蓝新颜说:你逆天改我的命,策略就是,减你的寿,续我的寿。你呀你,太意气用事,得不偿失,叫我于心何忍?
    袁秋华说:你不忍心,我就受得了么?眼睁睁看着你,我恨不能顶替
    蓝新颜说:万里沧江生白发,几人灯火对黄昏?惟有知足人,鼾声如雷,从早睡到晚,惟有偷闲人,憨憨厚厚,平安到老。
    回去后,蓝新颜冲洗胶卷,相片出来,百鸟朝凤也罢,百鸟朝阳也罢,无一不模糊不清,但日出照却清晰,真是奇了,怪了,诡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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