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往年的惯例,对于这诗会排名之争有一个竞猜环节,既然有悬念,那便会有人坐庄,正所谓小赌怡情,富家子们又怎会在乎这些须银两。
所有赔率都是一赔一,赌坊列出的选项只可押宝一次,上限为五十两,为的也就是在公布排名时讨一个彩头。
听到楼穿上传出的乐府名曲《如梦令》,西湖之上的各处画舫里喜忧参半,押对的人对这意外之财自然欣喜,押错的人有些沮丧也在所难免。
楼船在湖中环绕一圈,确保所有画舫中人都得知结果之后,这才公布了第二名。
“熙宁二年中秋诗会第二名,西湖诗社杜珩,《渔父引》。”
数声口不对心的恭维在四周响起,那位西湖诗社的杜公子也只是微笑着摆摆手:“各位承让。”
紧接着,原本应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众人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因今年这诗会榜首已经无需再选,便连赌坊也撤去了对于榜首的竞猜,赌庄老板虽不是什么才子,却也不是傻子,对于这有目共睹的榜首,他若再开赌局,那便是白白往外送银子。
果然,片刻之后,榜首被宣读了出来:“钱塘知州苏轼苏大人,《水调歌头》。苏大人公务繁忙,自然不能亲临游湖会,所幸罗兄邀来了苏大人作此首佳作之时唯一的见证者,广陵城才子唐钰唐公子。”
这一次,人群中少了奉承,却多了一份疑惑。
“这位便是唐钰?不可能吧,竟然如此年轻?”虽然钱塘与广陵相去也甚远,却同属于江南一脉,相比在汴京时的无人能识,唐钰的名声在钱塘城还是略有耳闻的。
“是啊,那一曲《沧海一声笑》,曲意洒然词义豪放,是为经历世间沉浮之后方能领略到的顿悟,他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心境?”
“想要知道真假又有何难?试试便知了。”人情中走出一人,一袭蓝色长袍,扎浅色腰带,一只色泽温润的羊脂玉佩坠在腰间,配上一只金色的流苏,能携带如此配饰,此人身份不俗。
当下便有识得此人的立即拱手施礼:“齐公子。”
齐姓公子点点头,面上的傲慢之色更甚,拨开人群站在中央,指了指唐钰,朗声说道:“听闻那唐钰精通音律,只在数息之间便为广陵的三位花魁量身定制了那一曲《沧海一声笑》,这位兄台若真是唐钰,大可当中表演一番,也好令我钱塘才子心服口服。”
他的这一番话顿时引得周围的人群一阵附和,“请唐公子献艺”的声音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唐钰皱皱眉,拍了拍身旁的罗睿,低声问道:“此人什么来头?”
“这位是钱塘通判之子齐焱齐公子。”
“通判之子,果然派头十足,实在是好大的架子。”唐钰微微一笑,忽的一甩手中折扇,“请问齐公子,我若是能作该当如何,我若不能又当如何?”
“你若能作,那我钱塘城才子对你的才华再无异议,即便奉你为江南第一才子也无妨,若你不能做,那便是徒有虚名的骗子,请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似乎感觉到唐钰正在钻进自己的圈套,齐焱的面上闪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以为只要是血气方刚的男子,都会受了他的激将吧。
不料唐钰只是轻摇着折扇,轻描淡写回道:“广陵才子也好,江南才子也罢,虚名而已,唐某并不在乎。”
看到齐焱面色微变,唐钰却又话锋急转:“只不过对于谱曲,在下还算略有研究,既然齐公子想听,在下谱上一曲也不无不可。”
齐焱暗舒一口气,目光一扫人群之后的粉色纱帐,里面坐着的是今夜的抚琴者,百香苑的头牌艺伎谢欢儿。
“只不过……”唐钰话锋再转,齐焱不由得也是一阵怒火中烧,冷冷笑道:“唐公子百般推脱,莫非是在戏耍我等?”
“非也非也。”唐钰慌忙摆手,如此大的一顶帽子,他可不敢乱接,“在下虽有灵感,却不会写谱,若是齐公子身边没有似广陵锦瑟姐妹那般的琴技大家,是无法即刻弹奏出来的。”
“钱塘与广陵相去千里,你让我如何将那姐妹俩弄来?我看你分明是诸多借口,其实根本便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罢了。”
唐钰摇头轻笑:“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齐兄想为这位谢姑娘扬名,唐某倒也愿意成人之美,只是若是谢姑娘的琴技不足以与杨锦儿相媲美的话,唐某只能奉劝一句,切不可强行尝试,否则也只能落下一个东施效颦的话柄。”
“你!”齐焱怔了一怔,忽而脸色一红,“我何时说过要为谢姑娘扬名了?你可不要信口胡言。”
唐钰却再无兴致回话,只是径自走向船舷与罗睿交谈,至于旁人对他的低声质疑,唐钰置若罔闻,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如此傲慢的举动自然激怒了齐焱,只见他三两步行至唐钰身旁,一把抓住唐钰的衣襟,怒声问道:“我只问你,作是不作?”
唐钰也不挣脱,任由齐焱拽着,身边的罗睿忌惮齐焱的身份,只是在旁出言劝阻,却不敢上手阻拦,双方如此僵持了一阵,在唐钰忍无可忍准备动手的瞬间,双目却是一亮,忽而对齐焱笑道:“谱曲而已,既是齐公子要求,唐某自然责无旁贷。”
眼见双方骑虎难下,本以为事情已然发展到需要动用武力与权势才可解决的地步,却不想唐钰居然又答应了,如此诡异的场景不但令齐焱无言以对,更让周遭的所有人瞠目结舌,纷纷暗道:这唐钰,真是好没节操。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唐钰说话的声音也只有齐焱与罗睿能听到:“作曲没问题,只是未免谢小姐当众出丑,实在不宜在此处表演,若是小姐愿意,明日去锦绣布庄,在下不敢担保谢姑娘名扬四海,整个钱塘城内再无对手是搓搓有余的。”
齐焱凝眉思索了片刻,忽而沉声说道:“好,我信你一回。”
“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个要求。”
“还有?”齐焱强自忍住性子,咬着牙道,“说来听听。”
唐钰收起折扇,指了指齐焱的腰间:“说说这东西的来历。”
齐焱闻言忽的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握着那一块羊脂玉佩,双眼警惕地望着唐钰:“此乃我爷爷在我周岁时送我的配饰,跟在我身边已有二十载,我可不能给你,你换个别的。”
看着齐焱如防贼一般防着自己的模样,唐钰不禁哑然失笑,再伸手指了指:“我可没说要你的玉佩,我只想知道,玉佩下方的流苏,齐公子从何而来?”
“你说……此物?”齐焱放下了玉佩,将挂着的流苏取了下来拿在手间,“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冯家当铺扫货时无意中所见,觉得纹路奇特绣艺高超,便买了过来。怎么唐兄识得此物?”
逛当铺是富家子喜闻乐见的一种消遣方式,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为了生计,便会将家中祖上传下的古玩字画典当,当中难免会有传世精品,买回去收藏,也算是一种附庸风雅的炫耀。
只是一个流苏而已,他只花了十两银子,送与唐钰又如何?只是令他疑惑的是,唐钰似乎并不缺钱,这只流苏款式虽然精美,却也终究只是一个流苏而已,唐钰居然以一首曲子的代价来换取,难道这只流苏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四章:游湖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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