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这回运气总算不错,没被人赶出去,范俊丰恰好在家,听到门房禀报,急匆匆地赶出来,一见门口的人就惊喜地喊了一声:“德元。”
孙成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这回没白跑,他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来:“元亨。”
范俊丰哈哈大笑着抓住他的胳膊:“哪阵风把你这大忙人给吹来了?不是在翰林院么?哦,瞧我这记性,该散馆了吧?”
孙成斌金榜题名之后,考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范俊丰是知道的,算一算,可不都已经到了散馆的时候。
孙成斌深知老友的脾性,跟着他往里走:“散馆了,散馆了,我这回来啊,可是出公差来着。”
“公差?”范俊丰停下了脚步:“你一个文人,到这里来出什么公差?啊,啊……”
手指头点着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会去了都察院吧?”
孙成斌默默点头。
范俊丰一拍自己脑门:“这事儿闹的。快,书房叙话。”
他的书房就在外院二门外不远,落座之后先嘱咐下人:“去往内院说一声,德元兄到了,让夫人带旭哥儿来见。”
能让自己的内眷出来相见的,无不是世交,下人知道轻重,撒开双腿到内院报信去了。
这边范俊丰屏退了下人,自己亲自泡上茶来:“说说,你怎地没去指挥使大人那里,偏偏跑到我这个芝麻小官这里来了?”
孙成斌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这进了都察院才知道,敢情话本里头说的都是骗人的。”
范俊丰忍俊不禁:“你说你这个人,好歹也是学富五车的两榜进士,偏偏就爱读个话本。读就读吧,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孟子都说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是参不透呢?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事情了?”
孙成斌也是少年轻狂过的,和他作伴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狐朋狗友。只不过两家大人管的都严,各自挨了几顿家法之后老实了,一个乖乖去读书科举,一个乖乖去习武从军,这才算是走上了正途,狐朋狗友也晋升成了至交好友。可原本的底细对方太清楚,孙成斌也懒得瞒着,就把自己今天的糗事说了。
范俊丰听说他让军营门口的官兵毫不客气地给赶出来了,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该,知不知道因为你要来,我这都好几天没捞着个囫囵觉睡了?”
孙成斌斜眼看他:“骗谁呢?大白天的你在家干什么呢?”
范俊丰笑道:“忙活了好几天,这才被长官开恩,放了一天假在家歇着,谁知道你这促狭鬼,好的不学,偏偏学什么话本里的微服私访,撞破头了吧?跟你说了别尽信话本里的胡言乱语,偏偏不信。”
“这回信了,真真地信了。”孙成斌喝了口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回城的时候搭了段顺风车,说是你家砍柴的杂役,一个年轻妇人。我也不好问人家名姓,你莫忘了替我赏她。”
“不过是搭车而已,有什么好赏的。”范俊丰不以为意。
“不成,得赏,必须得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最是不愿意欠人情的,尤其是个妇人,还是个杂役,必须赏。你若不干,我自己去找。”孙成斌犯了牛脾气。
“成,成,赏她,定赏她。这事儿,我让你嫂子亲自去办,如何?”范俊丰赶紧说:“别说这个了,跟我说说,京城里眼下是个什么局势?”
孙成斌直了直身子:“你们家盘踞京城都多少年了?还来问我什么局势?”
范俊丰郁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若不是祖母在,早就分了家了。好几房人家凑在一起住,嫡庶子女一大堆,各有各的算盘,我跟谁打听去?还不让人把我带沟里呢。”
“也是,你家那些人啊,啧啧,太不省心。伯父又是个太省心的,万事不管,也够难为你的了。”孙成斌熟知肃国公府的情况,忍不住先爆了个料:“你家大房的一个庶子,好像是排行第五的,最近就闹出一件事儿来。”
范俊丰哂笑道:“不奇怪,那个被他那得宠的姨娘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谱儿摆的比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都大。说吧,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了?”
孙成斌咳了一声,先看了看四周,见自己的小厮点墨也在外头院子里站着,便小声道:“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丑事,就是在点翠楼和三皇子左长史家的公子为了争个姑娘打起来了,两个人都直接上了手,都没落到好。”
“蠢材!”范俊丰骂了一句:“点翠楼,我记得就是三皇子家的产业吧?”
“瞎说,那是教坊司名下。”
“还不都一样?教坊司现在归谁管着呢?”
“啊,那不是,咱们这位三皇子不学无术嘛,非得去管教坊司弄什么风花雪月,陛下被他气惯了,他又非嫡非长的,母位也不显,也就随他去了。”孙成斌漫不经心地道,话说这位三皇子在京城众位皇子之间,向来是以不学无术驰名的。
“陛下还未立太子?”这是范俊丰最为关心的。
孙成斌刚想说,就透过窗子看见院子门口进了一行人来,立刻停住了话音,站了起来。
范俊丰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娘子抱着儿子来了。
旭哥儿是去年冬天出生的,眼下不过七个月大,正是让人看着喜欢的时候,再加上他长的圆润可爱,陆夫人对这个长子养的又极是精心,看着便更让人觉得心喜。
孙成斌一看就喜欢上了,立刻摘了身上的玉佩递过去当见面礼。
陆夫人笑道:“哪有这样破费的?”那玉佩润泽如脂,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孙成斌摆摆手:“不过就是块玉,我这可是第一次见侄儿,身无长物,也就是这个能拿出手了。来,来,让我抱抱,也沾沾你这喜气。”
范俊丰指着他笑:“还说他,我记得你可是成了亲的。”
孙成斌逗着怀里的小人儿,见他也不害生,还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更是喜欢,笑道:“成亲是成了亲的,可我没你这福气,头一个是闺女,下一个还没来投胎,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你那小闺女,今年多大了?”范俊丰文道。
“不大不小,到今日恰好半岁。”孙成斌比划了个六的手势:“长的像她娘,极是好看可爱,长大了定是个大大的美人。”
范俊丰指着他笑:“你个不正经的,哪有这样说自家闺女的?”
孙成斌冲着旭哥儿呲牙,把旭哥儿逗笑了:“我也就是跟你说说,外头谁敢说我闺女半句闲话,我不参死他。”
陆夫人抿嘴笑,觉得自家相公这个好友实在是有趣得紧。
范俊丰笑骂道:“知道你是个会参人的,可省省吧。”
转头对陆夫人道:“去弄几个小菜来,我们哥俩儿几年没见了,须好好喝上几盅。”
孙成斌想起自己的事来,指着范俊丰道:“莫忘记打赏。”
范俊丰点头:“忘不了,忘不了。”继续对陆夫人道:“德元来的时候,遇上了咱家砍柴的一个杂役,搭了一段车,他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劳驾夫人想着赏那杂役。”
孙成斌补充道:“是个年轻的妇人,说是外院厨房的,可莫要弄错了人。”
陆夫人笑道:“定不会误了大人的事。”
令旁边的奶娘接过旭哥儿,自回内院叮嘱厨房不提。
这边范俊丰和孙成斌继续刚才的话题。
孙成斌叹气:“要说咱们的陛下,也是个雄才大略的明君了,可偏偏在这立储的事情上犹豫不决,嫡子又太小,你道我为何到北关来?京城的水浑着呢,我且躲一日是一日。”
范俊丰也跟着叹气:“大皇子占了个长字,二皇子占了个贵字,八皇子占了个嫡字,偏只有八岁。大皇子都已经上朝多年了,自家儿子都有六岁了吧?”
孙成斌沉吟道:“针锋相对之形已成,三角鼎力之势未足,这趟浑水,还且得浑下去。”
“别的呢?”范俊丰问道。
孙成斌皱着眉头道:“如今,朝中大臣,或者属意大皇子,或者属意八皇子,二皇子算是弱势的,可这位仗着贵妃和太师的势,也着实笼络了不少人,朝堂上和大皇子事事作对,我看陛下都快让他们扰得不行了。三皇子,三皇子,此人,元亨,我跟你说实话,此人我看不透。”
“为何?”
“你说他低调不争吧?他还喜欢出风头,不过就是出风头的地方不对,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与朝堂无碍。你说他愚钝吧?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是在正事上不上心,陛下给他好几件差事,做得都是稀里糊涂、无功无过。我这么琢磨着,竟是个走中庸之道的?又不太像。不好说,不好说。”
范俊丰:“此人差就差在出身上,不过是个宫女生的,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五品,也怪不得他不争不抢,反正谁当皇帝,都免不了一个太平王爷做。”
“这倒也是,别的尚未成亲立府,都还被圈着读书,更是看不出什么来。你在外也好,免得被人缠上蹚浑水。”
范俊丰自嘲:“我们家就是一大窝纨绔,多少年了,就没进哪个贵人的眼,你且放心好了。”
孙成斌笑:“也是,你说你们家,这韬光养晦的本事也太厉害了些,这么多年了,你就算是个有出息的。”
范俊丰佯怒:“怎么?我家就这么差?”
“不差,不差,若是差了,怎么能养出你来?”
一对老友对视而笑,几年不见的距离感一扫而空。
书房里一对老友相谈甚欢,去往内院的陆夫人却犯了难。午饭时辰刚过,还能弄些什么小菜?还有,他们家那个砍柴的妇人是谁?
她先去了内院的厨房,捡着现有的素净小菜安排了几个,又灌了一壶从京城带来的桂花酒。吩咐厨房赶紧弄出几个像样的菜来稍后端上去,见厨娘忙而不乱,这才稍稍放了心。
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个砍柴的妇人是谁?是怎么让孙御史欠了人情的?需得问问。
这件事得找吴妈妈,外院的具体人员安排陆夫人知道的不多,吴妈妈却是清楚的。
吴妈妈一听陆夫人问就笑道:“就是那个柴大娘子,咱们在晋中府雇过的采买。旭哥儿在夫人肚子里的时候……”
底下的话却不说了,知道陆夫人并不喜欢人说旭哥儿是被一个下人的儿子给带来的。
陆夫人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倒是难为她了,一个妇道人家着实不易。你且把她叫来,我问问。”
吴妈妈便派小丫头去喊人,小丫头跑得快,气喘吁吁地赶到外院厨房的时候,高媛刚把马车送回马棚,正在厨房里喝水呢。
听闻当家夫人喊她,高媛一愣,她来了北关小一年,还没见过陆夫人呢。
小丫头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陆夫人要叫她,只是一叠声儿地催着她快去。
高媛只好拍拍身上的土,跟着她穿门过户地来到内院,终于进入了陆夫人平时理事的花厅。
陆夫人也不说话,只是坐着喝茶,让吴妈妈问她的话。
高媛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今天顺手捎来的两人大有来头,就把自己如何遇到两人的事情说了,连自己给人家几个包子的事情都没落下。
陆夫人掩嘴而笑,对着吴妈妈道:“拿上等封儿赏她。”
自己转身走了。
吴妈妈笑着让高媛等了一会儿,自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拿了个荷包给她:“你今日做的好,莫要到处声张去,免得孙大人脸上不好看。这是孙大人赏你的,也不用去谢赏,只管去吧。”
高媛莫名其妙地接了荷包,入手还挺沉,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自然有人问,夫人为何叫她,高媛想了想道:“吴妈妈说我做的好。”
不管别人怎么问,就这么一句话。次数一多,别人就知道这是不能说的,便也不再问她了。
高媛等回了自己的小院,才满意地把荷包从空间里弄出来,倒出来一看,圆滚滚亮瞎人眼的一个银元宝。
柴文道一看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常用的赏银,不由问道:“嫂娘,这是谁给您的?”
高媛就把事情一五一十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柴文道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这是谁啊?
“嫂娘,那人姓甚名谁?”
高媛:“啊?我哪里知道?”
得,嫂娘啊,您还是砍您的柴吧。这些事情,我自己琢磨吧。
第66章 66.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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