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情况也差不多,秦宇背靠一张上下铺,周围摞满了纸箱, 装着有旧衣物, 有办公杂物,他的脚就踩在一只纸箱上,箱子里竖着一根绑起来的锦旗。
秦宇问陈新月:“你就住这?”
陈新月坐在门口纸箱上, 屁股底下铺着旧报纸。她把脚也缩到纸箱上,调整了一下坐姿, 说:“能住人, 床单是新铺的。”
秦宇说:“是能住人,但是你不该住在这。”
陈新月笑了下:“我为什么不该?”
秦宇说:“不安全。”
陈新月说:“楼上住着两个警局门卫, 对面就是警察局大楼,比哪里不安全?”
秦宇说:“这楼都多少年了?感觉都要拆了。”
陈新月说:“这倒是, 据说明年拆迁。”
秦宇说:“你爸就住在这个宿舍?哪一年的事了?”
陈新月说:“他跟我妈结婚之前,一直住在这个宿舍里。”
秦宇说:“那这叫单身宿舍,你爸哪年结的婚?你都多大了?这都二十多年没人住了吧。”
“不是的。”陈新月说,“我出去上大学以后, 我爸懒得回家,就把这宿舍的床铺收拾出来了, 加班晚了,就过来睡一觉,离单位近。”
秦宇抿住嘴,陈新月低头看自己的鞋子,然后轻轻呼了口气,又挺直了脊背:“我大学四年,他在这里住的时间,比在家里长。”
秦宇看着她:“你怎么不回真正的家里住,你爸的家。”
陈新月说:“我妈认识那个住址,她会过去找我,太烦了。”
秦宇说:“那你不回去,你妈不奇怪么?不担心你没地方住?”
陈新月说:“她以为我一直住校。”
哦,秦宇低低应了一声,忘记大学是提供住校的了。随即他又想到不对:“你不是今年毕业了么?”
陈新月说:“没有,我请了一年假。我爸出事以后,我毕业论文压根没写,干脆休了一年。”
秦宇稍点了下头,说:“这情况,学校肯定都能谅解。其实毕业早一年晚一年的,差别不大,以前上学的时候,觉得留级是件可丢人的事了,以后在班里就是最老的了。但到了社会上,其实大个五岁十岁,都没差别,都是平等的同事关系。”
陈新月说:“你在劝我么?”
秦宇直看着她,回答:“我在说我自己。初三下半年,我妈出的事,那时候距离中考没几天了。我中考考太烂,那年中考作文非让写亲情,妈的,我从写作文就开始哭,忍不住,最后也没得几分。好的高中上不了,除非交钱,初中老师建议我复读一年,我觉得丢人,拒了。之后我去了一所普通高中,没过几天,警察来学校里向我调查我妈的事情,被同学听到了,乱传话,我跟他们打了一架,然后再没去过学校了。我这一逃,就逃到了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陈新月眼神很安静,但其中好像有某种情绪化开了,显得很动人。秦宇望着她:“其实我这条路,是选错了,对吧。当时老师劝我,我舅也劝我,但都没劝住。当时有人能把我劝住,就好了。我身体素质好,没准可以报个警校,到现在,没准更有用一点,是吧。就算还是碰上你了,我也有更多办法帮你,是吧。”
他在问谁啊。
陈新月低下头,眼神挪开了,过了会,才说:“秦宇,你之前说你走不出来,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跟我对话……我们在三曲舞厅对面吃饭那次,你说你一辈子都放不下,每次看到有爸妈领着的孩子,都觉得他们是在可怜自己。我很怕自己也这样,一辈子再也找不回高兴的感觉了。不是我自私,但是我真的很想走出来,如果我爸活着,他不希望我陷在现在这样的情绪里,他看到我哭会难过,所以我这几个月,没再哭过一次,我不想让他心疼。”
秦宇看她两秒,立即笑了一下,扶膝站了起来:“我不好,不聊这些了。那个盆里水果是新鲜的?”
一个不锈钢盆搁在窗边的纸箱上,里面水果满溢,好像个小果篮一样。
陈新月说:“前几天郑诚舟给的,苹果和橙子,还有水果刀。你想吃的话,出去洗洗,水房就在走廊尽头。”
秦宇说:“行,我出去洗一下。”他把水果拿出来,一枚一枚立在纸箱上,盆里只剩一个橙子一个苹果,然后端着出去了。
旧楼的水管也生锈了,水龙头的位置像是个铁疙瘩,稍微使些力气才能扳开,不过水流倒是痛快,砸在池子里哗哗哗的。秦宇洗干净水果,把盆放在一旁,然后撩水冲了把脸。凉水激在脸上,秦宇闭了闭眼睛,拧上水管,抬头长出了一口气。
水流从他头发上,额头上往下淌,最后在下颌汇聚成滴,沾湿了衣领。秦宇没管,端起水果回去了。
陈新月从门口的位置让开了,坐到了床边上。她头顶就是上铺,整个人好像框在了一个陈旧的镜框里一样。
秦宇把小板凳拉了一下,坐在她正对面,然后把果盆放在腿上:“先吃个苹果?”
陈新月说:“随便。”
秦宇说:“那要不先吃橙子,橙子直接切,不用削。”
他低头把橙子分半,再切四,说:“要是我住这里,肯定只买橘子吃,直接剥皮,都省得洗。”切好橙子,秦宇递过一瓣,手腕被一把拉住了。秦宇抬眼,陈新月在对面安安静静看着他,前一秒看他的头发,后一秒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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