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大叔夫妇都是孙家的贵客，别说韩莞了。她一去，除了已经瘫了的孙老太，孙家所有人及客人都迎了出来。
    跟着星月山庄，三羊村的村民几乎都得了实惠。孙家属于跟的紧的，挣的钱也就更多，原来的土坯房已经换成了青砖大瓦房。
    韩莞去屋里看了孙红妮。新娘子穿着喜服盘腿坐在床上，化着浓浓的新娘妆。
    她还要下床，被韩莞拦住了。
    韩莞和春嬷嬷等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周家小姐妹不错眼地看着她。
    呆了两刻钟，韩莞就带着小姐妹和丫头离开，周大叔和周嬷嬷会留在这里吃喜宴。
    几人快到村口那棵大榕树时，看到树下站着四个外地人，旁边还停了一辆马车。他们愣愣地看着韩莞几人，更确切地说，看着两个小姐妹。
    那四人三女一男，男人手里拿着马鞭，应该是车夫。三个女人有两人是下人，一个女主子。
    女主子二十几岁，五官秀美，很瘦，有一种熟悉之感。
    韩莞想起来了，那几个人曾经在正月十五三羊村办灯会时来过，也是站在这棵大榕树下。熟悉之感还不止这些，她还像两个人……
    不愿意相认，又跑来这里干什么？
    韩莞有些生气，面上还装的十分高兴，跟小姐妹说笑着。自从认了亲，两个小姑娘跟韩莞相处随意和亲热多了。
    “娘亲，喜宴好吃吗，我们都没吃过喜宴。”
    “娘亲，我还想看新郎官来接新娘子，想看花轿。”
    韩莞呵呵笑道，“孙大娘说了，晌午的时候会送一桌席过来。等到下晌新郎官来了，让丫头带你们去看热闹……”
    小姑娘高兴地跳了跳。
    在她们要走过大榕树时，那个年轻妇人轻声叫道，“星月郡君。”
    有浓郁的南方口音。
    韩莞停下转过头，“你哪位？”
    那个妇人张张了嘴，没言语。
    韩莞沉下脸，转过身牵着小姑娘继续走。
    妇人似鼓足了勇气，又道，“我夫家姓蔡，闺名武玉芳。”
    第四百五十二章 哪怕合离也要认
    韩莞觉得，这应该是小姑娘的亲娘，蔡郁的媳妇了。
    韩梅不是说小姑娘的亲娘因为丢了闺女魔怔了吗？还曾经在京城杨家大哭大闹过。可现在看着，正常得紧嘛。
    再看看小姐妹，她们眼里茫然，一点记不得这个亲娘了。
    韩莞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我，我有话想跟郡君谈，单独谈。”蔡大奶奶言辞闪烁，眼里涌上泪意。
    这位不仅没有魔怔，应该还有什么隐情。
    韩莞道，“有话就请屋里说吧。”
    那几人跟着韩莞进了庄子。
    韩莞让丫头把小姐妹带去内院，她同蔡大奶奶去了前院后堂。
    丫头上茶，见蔡大奶奶欲言又止，韩莞让丫头退下。
    蔡大奶奶方笑道，“刚我听那两位姐儿叫郡君‘娘亲’？”
    韩莞说道，“她们是我的义女。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就被拐子拐了，听说开始受了不少苦，被打得厉害……”
    蔡大奶奶哭出了声。
    韩莞继续说道，“后来遇到好心人周大娘，周大娘把她们要到她那里，远离一切事非和不好。上年遇到洪灾，周大娘为了她们姐妹能跳出火坑，带着她们逃了出来。路上又遇到灾民强抢，正好我遇到，接来家里……我看那两个孩子漂亮讨喜，又教得很好，便认了义女。”
    蔡大奶奶哭的更厉害，“她们也叫西儿和南儿？”
    “嗯。听周大娘说，她们是好人家的闺女，只记得原来的家里有爹爹娘亲，两个哥哥，她们的名字叫西姐儿和南姐儿。我也希望能保留一些线索，帮她们找到亲生父母，就给她们取名周西儿、周南儿。之所以姓周，是不让她们忘了周大娘的舍命相护。”
    蔡大奶奶用帕子擦干眼泪，说道，“不瞒郡君，三年前的正月十五，在荆州灯会上，我丢了一对孪生闺女，她们的名字叫蔡雅西，蔡雅南，我们都叫她们西姐儿，南姐儿。她们也有两个哥哥。我觉得，那两个孩子应该是我丢失的闺女……”
    韩莞摇摇头，“前儿我听韩梅说杨家的大姑太太丢了一对孪生孙女，又听年纪和丢失时间相似，也有此种猜测。让她回去问清楚。可她派人回复说，那两个孩子已经找到，被卖去好人家，后来都生病死了。还说，孩子的母亲伤心过度，魔怔了。”
    “好人家”三个子咬得很重。
    蔡大奶奶气得身子都颤了颤，咬牙说道，“那些人的心是铁做的，又硬又冷。我闺女遭了那么大的罪，他们居然不想认，连外人都不如……”
    她又用帕子捂着嘴哭起来，边哭边说了缘由。
    那年荆州元宵灯会上，蔡郁和她带着四个儿女出去看灯会。蔡郁带着儿子在一个摊子前猜迷语，她带着两个姑娘在另一个摊子前买灯笼。突然着起火来，她第一时间搂住两个闺女，却被旁边的一个妇人强行把孩子抱起，她和乳娘都没抢过来，又被拥挤的人群冲散……
    之后，他们到处寻找孩子。因为是女孩，怕找回来对她们的名声有碍，都是私下寻找。在他们以为不可能找到的时候，上年突然接到杨老太太来信，说在京城看到两个孪生孩子，长得有些像外孙蔡郁……
    他们听说后喜极，蔡夫人带着蔡大奶奶来了京城。杨家也打探出来，那两个孩子在被星月山庄买下前，被拐子卖去了定州一个叫群芳群的妓院，跟着妓院的乐师学艺。发洪灾的时候，那个乐师带着她们跑出来，流落到星月山庄。
    打探到两个孩子曾被卖去妓院，一直跟着乐师学艺，杨老太爷就犹豫起来，怕孩子影响家里的名声。为此，杨老太太气得要命，争执不过老太爷，气病在床。
    蔡夫人和蔡大奶奶听说这个消息后，蔡大奶奶的意思是，不管孩子曾经遇到过什么，只要确定是她的孩子，就要认。
    而蔡夫人害怕父亲，也有所顾虑，遣人给丈夫送信。
    他们没敢让蔡大奶奶出面，蔡夫人来到星月山庄附近，坐在马车里偷偷看到过两个孩子。尽管已经过去两年多，她确认她们就是孙女蔡雅西和蔡雅南。
    蔡大奶奶得知消息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来星月山庄认亲。可蔡夫人不允，她要等丈夫的意思。
    终于等到蔡大人的来信，可他的意思跟杨老太爷一样，既然知道孩子现在活得很好，就不要认回来了。星月郡君认识的人多，知道小姑娘经历的人也会更多，认回来对蔡家和杨家的名声都不好。
    蔡大奶奶不愿意，大哭大闹。杨家就放出风去，由于丢了孩子，蔡大奶奶魔怔了。
    离京之前，蔡大奶奶还是偷偷跑出来看孩子，也就是三羊村办灯会的那天。她运气好，还真的看到孩子了。孩子不仅长得又白又胖，还颇得韩莞喜欢。她强忍住上前相认的冲动，想着回家说服丈夫，再由丈夫说服公爹。只要公爹同意认回孩子，杨老太爷也管不到。
    蔡郁也想认回孩子，又不敢忤逆父亲。蔡大奶奶气极，她想合离，合离后自己领着两个闺女过，可又舍不下儿子……怒火攻心，就病倒了。
    两个儿子懂事，劝她说，两个妹妹还流落在外，若娘亲有个不好，妹妹该怎么办。蔡大奶奶一想，也是啊。她不选择坚强，不仅儿子没了亲娘，闺女也永远找不回来了。她想开了，开始调养身子和谋划。等到病好后，她就留下一封信，带着几个下人偷偷来了这里。
    蔡大奶奶哭着讲完，又起身给韩莞屈身福了福，说道，“谢谢郡君大义收留，又对她们这样好。若是没有你和那位周大娘，我不可能找到完完好好的她们，她们真的要遭大罪了……你跟她们非亲非顾，都能忽略掉她们曾经呆过的地方，认她们为义女。可我们家人，真是，真是汗颜哪……呜呜呜……不管他们如何，闺女我必须认，哪怕合离也要认。”
    第四百五十三章 倚仗
    听了蔡大奶奶的话，韩莞还是比较尊敬这位母亲。她是本土女，为了孩子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了。
    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封建大家长，为了所谓的家族声誉，连没有任何错的亲骨肉都不愿意认。
    瞧他们的作派，不仅不会感激韩莞，或许还会觉得她多事。甚至更有甚的，若韩莞没有倚仗，不是郡君，真的有可能上演恩将仇报的事——把孩子弄回去，把知道真相的人灭了。豪门豪横的事多了，他们只讲利益，不讲良心。偏还说的好听，家族利益重于一切。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韩莞没有一点嫌弃孩子，还认了她们做义女。
    韩莞拉着蔡大奶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孩子虽然被卖去那里，但几天后就被教琴的周大娘接去她后院，隔离一切不好的人和事。为了她们的将来，周大娘又趁发洪水之际，拖着残疾的身体带她们逃出来。在我看来，她们被教的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孩子都好，聪明，可爱，知礼数，懂感恩，没有沾染一点那里的坏毛病。”
    听韩莞把孩子夸得这样好，蔡大奶奶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
    韩莞脸色严肃下来，“她们不仅是我的义女，也是两只虎的妹妹，跟勤王府的两个小郡主关系极好，互称姐妹……不说我喜欢，偶尔来家看望两只虎的谢世子也喜欢，他每次送儿子礼物，都少不了西儿和好儿的。还有，她们从那个地方出来，除了我和两只虎的爹，还有我的两个心腹知道，没告诉过任何人。对外的说辞是，他们之前在晋城郊区住，家里遭灾流落到这里。”
    韩莞如此说，还是给小姑娘长脸。让那些人看看，不仅她没有看不起她们，谢明承、两只虎，甚至勤王府的人都没有看不起她们，小姑娘的倚仗多着呢。虽然蔡、杨两家都是世家，但跟勤王府和顶级豪门齐国公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蔡大奶奶又哭了起来，是感激的。闺女有了这么多倚仗，认亲的道路或许没有想像的那样艰难。
    她又起身给韩莞屈膝行礼。
    韩莞听蔡大奶奶讲了一下小姑娘的具体情况。她们比两只虎小半岁，实际年龄是七岁半。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蔡岚，十一岁，一个叫蔡岳，九岁。小姑娘在家的时候就聪明讨喜，得全家人宠爱。没想到世事无常，丢了以后长辈们会那样对她们……
    通过跟蔡大奶奶的对话，韩莞对这个妇人的印象很好。温婉却不懦弱，明事理，有学问，有底限，也是个绝对的好母亲。
    蔡大奶奶的意思，目前先不跟小姑娘说实话，她们现在有这么多倚仗，蔡大奶奶想回去跟蔡郁商议，说服长辈让小姑娘认祖归宗。这是她最愿意的皆大欢喜。若蔡家实在不愿意，她就析产别析或者合离，出来自己带着小姑娘过。
    在回家之前，她会先去见杨老太太，老太太一辈子良善心软，有了她的坚决支持，事情总会好办一些。
    “我也听过一些郡君之前的事，那么艰难，还不是带着儿子挺过来了。我和闺女比你们的境遇好多了，有这么多的依仗，还有我娘家的支持，离了蔡家我也会过得好……唉，只是舍不得儿子，否则直接合离。”
    两个人出来时，都是眉开眼笑。韩莞叫她“武姐姐”，她叫韩莞“韩妹妹”。
    蔡大奶奶知道韩莞有钱，送了她一本前朝书法家韩道子的真迹，一副前前朝大画家暮元居士的花鸟图，一尊前朝黑陶镂空鱼瓶。她的娘家也是世家，两朝屹立不倒。祖辈曾当过前朝宰相，她的祖父和叔祖父任过本朝的侍郎和国子监祭酒。家里高官和大儒出了不少，只是近一二十年有些没落。
    她还给周大娘带了一千两银子和一玉手镯、一副赤金头面。
    两人去了内院。周西儿和周南儿正在正院同翠翠和驴叔玩着，她们的咯咯笑声在花园里就能听到。
    蔡大奶奶眼里的笑意更盛，脚下也快了几分。
    两人刚走过垂花门，两个小姑娘就迎了上来。
    她们拉着韩莞的袖子叫了“娘亲”，又偷偷瞥了蔡大奶奶一眼。
    韩莞指着蔡大奶奶笑道，“她是娘亲的好朋友，你们叫她‘伯娘’。”
    两个小姑娘松开韩莞的袖子，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同声喊道，“见过伯娘。”
    蔡大奶奶强忍住眼泪，一人抱了一下，捧了捧她们的小胖脸。
    “好孩子，真俊。你们干娘极好，要听她的话。”
    “嗯。”小姑娘异口同声。
    几人进屋，蔡大奶奶把两个孩子拉进怀里亲热一番，又一起吃了晌饭。
    饭后，蔡大奶奶提出想去听听周大娘弹琴。
    韩莞非常痛快地答应带她去。还说大人有事，让小姑娘在正院晌歇。
    到了周家院子，下人们都在院门外守候，只有韩莞和蔡大奶奶进去。
    蔡大奶奶又向周大娘表示了感谢，并说，“你是我闺女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从今往后，我会同韩妹妹和西姐儿、南姐儿一起为你养老。若蔡家愿意认她们，孩子们的名字会改为蔡周西，蔡周南。若蔡家不认，孩子们的名字会叫武周西，武周南。让她们永远记住你的好。”
    她又奉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一对玉镯，一副赤金嵌宝头面。
    周大娘只收了一对玉镯，其它的拒收，理由依然是“财多烫手”。还说，她生性冷清，有韩娘子就够了，不需要那么多人养老，也不喜欢过多的人来打扰她。
    蔡大奶奶无法，只得收回。她不仅不怪罪周大娘的无礼，还极是高兴。她已经看出来，这位老妪哪怕毁了容，也有一副傲骨，闺女遇到上她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