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他和韩亦程都依然被家人放逐在那所全封闭管理的私立学校。
除了寒暑假,学校唯一允许和外界接触的时间,只有每两周一次的指定监护人通话时间。
谢期年的指定监护人是徐阿姨。开学后的第二周,徐阿姨哭着告诉他,他妈妈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
外公压根就没有打算通知他。
但即使谢家的老佣人偷偷告诉了徐阿姨而徐阿姨告知了他,出不去学校且身无分文的他除了抓住韩亦程的衣襟抽搐着哭泣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他还记得韩亦程抚着他的背,语气笃定:别怕,我一定带你去见你妈妈。
当天晚上,韩亦程带着两个同学做人肉楼梯,带着谢期年翻墙出了学校。
他还记得韩亦程离开学校后毫不迟疑地敲开了旧物回收铺的门,在自己愕然的目光中解下随身带着的玉佩,换了五千块。
用那五千块,他们买到最早一班的机票,终于赶到了谢家祖宅。
他当时拿着匕首怼着自己的咽喉,说如果不让我见我妈妈,他就血溅当场,丰瀚国际和韩东洲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起当时的场面,谢期年既心有余悸又觉混乱荒唐,他的喉咙现在还能看到当时划开皮肤留下的伤口,而我见到了我妈最后一面。
李博文脸上出现了动容神色。谢期年又淡淡地、惆怅地浅笑出声:那块玉。极品冰种帝王绿,后来我见过一块大小厚薄差不多、但玉质稍逊、雕工也差着点的,卖了八十万。
重要的不是那块玉他为了我,只换了五千块去买机票,而是,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韩家有遗传病史,阿程小时候身体非常不好,他周岁的时候,他妈妈三拜九叩进的山,斋戒了半年给他请了这块玉。结果为了我
谢期年的笑容越发惆怅,后来我们找了很久,始终没有办法找回那块玉。
送走了妈妈,回学校的飞机上,他记得自己一直裹在韩亦程怀里默默落泪。
妈妈再也回不来了。爸爸姓甚名谁,妈妈从来不提,外公也不肯透露,身在何方,他无从得知。谢家祖宅他永远不会再回去。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他愿意关联的,除了徐阿姨,就只有脖子上裹着包扎的绷带紧紧握住他的手的韩亦程。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我是一个透明的人,没有人需要我。谢期年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是阿程说,他需要我。他只相信我,相信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即使他幼稚、任性,我也永远都是那个任何时候也不会放开他的手的人。
他需要我。在我身边他不需要逞强,也能暂时放下他藏起来的恨意。所以,我们有了一个交换的承诺。
韩亦程承诺他,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他,绝不会让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你呢?你承诺他什么?李博文问。
我答应他,谢期年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任何时候,任何要求,只要他要,只要我能。
这似乎不是一个看上去不对等的承诺。李博文说,但是在感情上,是不可能完全对等的。
谢期年缓缓摩挲着自己手腕,惆怅地点了点头:是。不难看出不对等的是哪方。李博文说,是不是可以试着谈谈,做出改变?
我知道问题在哪。阿程和我,我们都有问题。他需要把他永远放在第一位去重视的人,而我,我需要知道,我不是无关紧要的透明存在,我是会被人需要的。谢期年黯然,我们都有缺口,我们彼此需要,我和他一样,我们同病相怜。
李博文点点头,修长手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种温和、但直接的态度和音高说:同病相怜的关键词,是病,不是怜。
谢期年瞬息一怔。
我今天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朋友来和你聊聊。李博文温润浅笑,你可以把我当成叶嘉扬。虽然我可能没有他那么能闹腾。
谢期年也笑了:是,嘉扬太活泼了,没有李医生这种温润儒雅又不拘泥的气质。
叫我博文吧。李博文喝了口咖啡,嘉扬和我提过你和韩亦程的过往。
嘉扬他和阿程不太熟。谢期年笑笑,他了解的阿程大概是性格有些偏执、情绪很敏感、谁的面子都不爱给的那个模样。但是其实阿程他虽然事业上很成功,实际上还是那个在陌生的动物园压住内心绝望等待着,却只能抱着自己的膝盖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的孩子。
你看,你遇到和他相关的问题,第一反应是站在他的角度去替他想。李博文淡笑看着谢期年,他遇到和你相关的问题,第一反应是什么?他有没有从你的角度去想过?
谢期年眼睛一黯,自嘲地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李博文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咖啡杯:问题可能就在这里。你因为爱他而愿意牺牲一部分自我去包容他,这并不卑微,爱情本来就包含着体谅、宽容、奉献和牺牲的属性,这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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